6、故鄉何謂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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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你問小劉兒,當初在三國的時候他給我捏腳,相互之間配合得就很完美嗎?他就沒有出過差錯嗎?但我最後還是原諒了他。

    大軍反攻,他已經成了逆産,還不是我出面說話,最後救了他?你讓他說說?」 接着胸有成竹,在那裡捋着三國的胡子。

    我連忙點頭稱是,說當年确實是這樣,曹大叔就是這樣的為人。

    接着我們皆大歡喜,劉屎根也将心放回到了肚裡。

    這時曹大叔打起拍子,我們就着他的拍子,一起唱起了當年三國時的歌曲,一起回到了難忘的過去。

    由于當時老袁也在身邊,出于禮貌,我們隻好将他也捎帶到這首歌曲裡。

     曹丞相 曹丞相 我們的曹丞相 袁主公 袁主公 我們的袁主公 好鄉親 好鄉親 延津的好鄉親 丞相和主公 走在隊伍前邊 威武雄壯的新軍 緊跟在他的身後 …… 唱得大家心潮澎湃,熱淚雙流。

    這時老曹有些手舞足蹈,忘形起來,還對人擠眉弄眼。

    這就顯得不太尊貴了。

    好象我們真回到了三國。

    雖然我們對老曹的得意忘形感到有些難堪,就好象一個人攤上這樣的爹感到難堪一樣;但總體上講,能有這樣一個長輩,能在曆史的關鍵時刻,這樣原諒我們,也算不錯了。

    于是我們接着表演下邊的節目:唱着唱着,突然統一張開嘴,讓我們肚裡的跟頭蟲,随着歌聲從我們的嘴裡飛出來,變成五彩缤紛的蝴蝶。

    就好象是國家大典,突然放出的禮花、氣球和鴿子一樣。

    老曹和老袁又感動得熱淚雙流。

    相互對望着說: 「多好的孩子呀!」 于是我們又像孩子一樣在那裡奔跑。

    四周又變成青青的麥苗地。

    我們倒騰着小腿在那裡捕捉飛舞的斑鸠。

    老曹又與老袁商量說: 「孩子們都這樣了,我們今後再見到他們,就不要再慢慢地轉脖子了。

    我們還是恢複它正常的轉動速度吧。

    」 老袁倒點頭同意,隻是說: 「倒也罷了,既然你都把好都落下了,我還能說不同意嗎?但得讓秘書們弄一個備忘錄,防止我臨時把這件事給忘了,見了他們速度改不過來。

    」 說完,還輕松地甩了甩自己的脖子,試着轉了轉自己的頭。

    我們又一陣歡呼。

    從此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再見不到對我們梗着脖子的人了。

    但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又一次天真了。

    老曹和老袁見了我們是不梗脖子了,但這梗脖子的人,在世界上又産生一個,就是那個中午曾給我們撒糖粒的地主太後柿餅臉。

    她見我們把肚子裡的蝴蝶放給了别人,我們在她不在場的情況下,就自己到麥地裡捉起了斑鸠,那麼這個斑鸠是為誰而捉的呢?我從開始到現在,白糖粒也撒了五六斤了,到頭來就落下這樣一個結局嗎?以為我的白糖粒是讓你們吃的嗎?不,我也是深謀遠慮,我是喂你們肚裡的跟頭蟲。

    我跟跟頭蟲早定的有協議。

    現在你們隻顧自己的一時歡喜,就這麼放了我的跟頭蟲,這又該怎麼說呢?真是到了狂歡的日子了嗎?真是人生的大歡喜,不放這跟頭蟲不足以釋放自己壓抑多年的情緒、因此就要憋死了嗎?如果是這樣,我決不計較,放了也就放了,隻要有肚子在,放了我還可以養,我老娘别的沒有,還有的是白糖;但恰恰相反,問題不是這樣,照我太後的眼光看來,這是一出無聊的遊戲。

    同性關系者回故鄉,以為這是一個新生事物嗎?告訴你們,這遊戲老娘在十九世紀的後宮裡就已經玩得爛熟了。

    現在又花樣翻新來欺騙青少年嗎?已淪落成流氓、乞丐和小醜的曹成和袁哨,也想攪在中間撈到一點什麼好處嗎?以為我的眼睛不亮嗎?我的眼睛還是太後的眼睛。

    小醜們的一切陰謀,都在我的洞察和預料之中。

    你們這樣把清晨和傍晚拿去,我沒說什麼,現在也要把中午拿去嗎?你的小山棗不能白費,我的白糖粒就是白來的嗎?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小王八羔子,就真的以為靠上硬主了嗎?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嗎?就這麼孤注一擲不給自己留一點後路啦?别的王八羔子沒經驗,小劉兒也沒有經驗嗎?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發展下去出了問題誰負責?别的事情我管不着,這個事情我是要找劉老孬和小麻子談一談的。

    現在一到中午,弄得我身邊連個人影都沒有,再也不是召之即來和揮之而去,再也借不着事由讓小劉兒給我捏腳,我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樂趣兒呢?小劉兒,你别興頭得過了頭,不行我就告訴你姥娘,好在她還是我家的長工,我管不了别人,我還管不了你和你姥娘嗎?想當初我太後在京城是個什麼樣子,現在竟被曹成和袁哨、劉老孬和小麻子、小劉兒和他姥娘給欺負上了,這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日子……說着說着,就掩面啼哭起來。

    弄得我和夥伴們、跟頭蟲和蝴蝶們面面相觑,接着頭上就冒出了虛汗。

    世界又一次被我們弄亂了。

    我們又該去得到誰的原諒呢?我們回身去找老曹和老袁,希望站在幹岸上的他們,給我們出個主意;我們畢竟是剛剛同患難的朋友;但是這時他們見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一切與他們無關了,再有關也就是一些麻煩了;早已抽身退步,逃得無影無蹤。

    我們被柿餅臉扣在了麥苗地。

    你們不是在這裡趕着蝴蝶和斑鸠很興奮嗎?這次就讓你們興奮個夠,陪着老娘玩一玩。

    吃了小山棗要付出代價,吃我的白糖粒就不用付出代價了嗎?我現在告訴你們,世界上沒有好吃的東西,好吃的東西都是好吃難消化。

    剛才不是有人還在悄悄地罵「操」嗎?那就操吧。

    咱們先操一個試試看,看誰操得過誰。

    你們這些嘴上沒毛大腿根也沒毛的小王八蛋先不要歡呼同性關系,咱們先來一個異性關系較量較量!我先脫褲子,你們接着誰脫?說着說着,就将褲腰帶解開,提着褲子,逼向了我們。

    我們這時都緊緊護着自己的前檔,一步步看着她往後退。

    最後退到了麥苗地的地邊,再往後退,就退到了黃河。

    這時我們一齊跪到了地上,行起了大清王朝的禮節: 「好額娘,别再逼我們了,再逼我們,我們就掉到河裡淹死了。

    就是不被淹死,把衣裳弄濕,回到家俺爹也打我們。

    」 有人在罵:「操老曹和老袁他兩人的媽,剛才還在這裡拿我們興頭,現在遇到麻煩,就丢下我們不管了。

    他們口口聲聲說目光遠大,他們這樣的為人,今後還利用不利用我們了?」 正在這時,世界又一次發生了變化,又一次使我們趁了願。

    逃之夭夭的曹成,這時也遇到了麻煩。

    呂伯奢大舅來了,替我們這些小外甥們報了仇。

    呂伯奢大舅用的手法也是舊事重提,一下就将得意洋洋的曹成置于死地。

    這時連糾纏我們的柿餅臉太後都顯得不重要了,由主要的劇情退為一個枝節的陪襯和幕後的背景。

    「呼啦」一聲,我們都跑到了呂大舅和曹成的劇情裡,太後對我們的包圍和逼迫,自然而然就解脫了。

    呂大舅提出的理論是:當年他們全家,可是被曹成殺的呀;現在要借這曆史的新潮流,将颠倒的曆史重新再颠倒過來。

    他是翻案來了。

    曹成,你要跑到哪裡去?在這血海般深仇的舊事重提面前,我們和柿餅臉太後的争論,馬上就顯得不重要了。

    連柿餅臉這時也忘記自己剛才說些什麼和逼迫我們些什麼,興趣盎然地摸着臉來看别人的笑話。

    何況她和我們一樣,現在也和老曹有仇;在這一點上,柿餅臉、我們和老呂倒是站在了一個立場上。

    捉曹放曹,雖然我們對老曹仇恨的起因個個不同,但是我們的方向和目的是一緻的。

    我們這時都抱着膀,單看呂大舅的了。

    這時你代表的不僅僅是你自己,也同時代表着我們争端的雙方呢。

    呂大舅說,本來他對世界不想說什麼了,在曆史上一個全家被殺的人──本來一片好心,殺豬宰羊的,又去給人打酒──是個家裡并不存酒的窮人呀,這好心卻被人當成了驢肝肺,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家裡人被殺了;打酒回來的路上,自己眼睜睜又被人殺了──還有什麼好說的?雖然到頭來是一場誤會,這誤會主要是曹成多心造成的,但這話被人說出來,呂大舅臉上也沒什麼光彩,就是不說你被殺有什麼責任,但你被殺之前在交朋友方面,也是有些經驗教訓可以汲取吧?呂大舅這時不理衆人,上前單拉住我的手,搖着項子上碗大的疤感歎──這時柿餅臉和我的夥伴們遠遠退到了另一幕布景上;這一幕留下的演員,就剩下我自己。

    這也是鹬蚌相争和漁翁得利的結果呀。

    由此也可以看出我和舊有的夥伴在新的曆史一幕中的不同。

    大人物遇到知心話,總是找我來說。

    呂大舅,在新的波瀾壯闊的一幕裡,我對你懷着感激之情呢。

    你解決的不僅僅是我目前的危機,而且也是對曆史的證明呢。

    我咳嗽着左右看人,心悅誠服地聽呂大舅在那裡說話。

    ──呂大舅感歎地說: 「殺已經被人殺了,殺了以後,又被人當作教訓說來說去,誰一上了朋友的當,受了朋友的騙,就被人說『真是傻冒,跟呂伯奢似的』,我聽到這話,比被人殺了心裡還難受呢!」 我倒是安慰他: 「就是打兔子,也有個眼離的時候,别說是交朋友了。

    老曹這人的為人,還不知道嗎?我曾經跟他在一起共事好幾個月,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膽的?我沒有被他殺,算是萬幸。

    我們也算是同病相憐了。

    」 誰知老呂不同意我這說法,他說: 「我們兩個還不一樣。

    嚴格地說,你和他也不能算是同事,他是主子,你是一個捏腳的;他把你殺了,大家不會說什麼,本來你們的地位就不平等。

    他殺你就像他到我家來我給他殺豬宰羊,大家不會說什麼一樣──那次事件的發生,劊子手不單是老曹,首先是我和我的家人哩。

    在老曹殺我家人和殺我之前,我們不是先動手了嗎?我們就殺了我們家的豬羊;就是因為這個,老曹以為是要殺他,才出現了這場誤會。

    但在曆史上,大家隻是譴責老曹的殺我和我的家人,怎麼就沒想到譴責我和我的家人殺豬宰羊呢?從這一點出發,我和你在這個問題上情形還是不一樣;你如果被老曹殺了,就像我殺了一隻豬狗,不會引起任何社會動蕩,曆史上也不會計較和記下這一筆;我和你不同就在,我可不是他的豬羊和捏腳的;我和他是正兒八經的曆史上都承認的朋友。

    如果不是朋友,地位不對等,他也不會親自下手殺我。

    别看當時我是一個家裡并不存酒的窮人,但身份并不低。

    你如果想在這一點上和我扯平,借我危難和說不起話的時機,就不知不覺地想跟我平起平坐,那就證明你也是個兇手無疑。

    你在我心裡引起的悲傷,并不比老曹殺我們全家輕多少呢。

    你這是在血淋淋的傷口上,又給我撒了一把鹽。

    說你是劊子手的幫兇,一點也不算過呢!我要再和你讨論我的處境問題,豈不是我瞎了眼,又要在曆史上給人留下一個笑柄嗎?痛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痛苦不知不覺地又轉化成别人的笑料,這痛苦就成雙重的了。

    怎麼這痛苦由單純的就轉化成雙料的呢?就是因為世界上有你這種平庸無聊自己在世界上難以混出個模樣隻好以嘲笑别人和嫉妒别人為生的人的存在!你看我被殺因此在青史留名,你心裡頭嫉妒了是不是?看你平時很老實,見人動不動就笑,給人留的印象是靠得住,我才單把你挑出來說話,沒想到你這是口蜜腹劍,笑裡藏刀,你是以老實的外貌,來做你見不得人的龌龊的勾當呢。

    我算是白認識你了。

    我怎麼能拿你當親人呢!」 說着,氣得渾身哆嗦,眼淚都下來了。

    我也誠惶誠恐。

    大幕剛拉開,本來我還在那裡為新的角色興頭,誰知轉眼之間,這角色就演變成一個别人的出氣筒了呢。

    夥伴們和柿餅臉知道了,還不知怎麼趁願呢。

    但我不敢在新的一幕裡反抗呂大舅,而是像世界上所有被人控制的矬人一樣,遇到這種突如其來和料想不到的情況,不論事情的頭尾,趕忙先檢讨自己──雖然這種檢讨有時驢頭不對馬嘴,事情本來與自己無幹,但還是想借這檢讨早一點将自己從無幹的麻煩中解脫出來。

    我結結巴巴地說: 「對不起,呂大舅,是我說錯了。

    我錯了還不行嗎?當時殺您的時候,我并不在場。

    」 但是不行,老呂這時像有些娘們兒一樣,看我這麼快就主動認錯了,他倒有些洋洋自得。

    他又乘勝追擊地問: 「既然你說自己錯了──可不是我逼你,接着你就得給我說清楚,你到底錯在哪兒了?說不清楚,你就别想輕易滑過去!」 我有些喪氣,我入了老呂的圈套。

    但看他咄咄逼人眼珠子瞪得像牛蛋一樣,我心裡又有些發怯。

    我錯在哪裡的原因不是都讓你總結了嗎?話不都讓你說完了嗎?我重複你所總結的原因,又是你所不能滿意的。

    你讓我到哪裡挖掘去?這時我才知道,老呂這人也難纏,老曹當時把他殺了,也未必就是一個錯誤,說不定倒是給世界除了一害呢。

    我同情曆史和老呂,現在我面對老呂,誰人來同情我呢?我也是剛出虎穴,又入狼窩呀。

    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傷心,在那裡顧影自憐地滴下了兩滴濁淚。

    夥伴們和柿餅臉,我有些想念你們。

    但是這時夥伴們和柿餅臉,在遠遠的背景上也徹底退去和撒手不管了。

    隻把我一個人留在了刀光劍影的異鄉之地。

    倒是老呂看我在那裡落淚,他倒慌了手腳──他用女人的辦法對付我,見我也用女人的辦法對付他,他就有些不知所措了──上次我用這辦法戰勝過瞎鹿,現在用這辦法又戰勝了呂伯奢。

    他瞪了我一眼,嘴裡一邊說: 「哭頂什麼用?哭就能說明問題嗎?哭就能滑過去嗎?我是不會受這種迷惑的!」 但也已經從自己腰裡拔下他的充滿汗臭氣已看不出是什麼顔色的汗巾子,扔給我讓我擦淚。

    我見這一招奏效,也是得理不讓人,心裡感到更加委屈,索性在那裡大放悲聲。

    我一嚎啕,他果然在那裡更加着急,像螞蟻一樣在地上亂轉,自己一下把世界搞亂了,現在不知道該怎麼收拾。

    他也隻有搞亂世界的本事,而沒有收拾世界的能耐。

    臉憋得通紅在那裡搓手: 「這怎麼好,這怎麼好!」 最後實在沒辦法,隻好象我一樣,也在那裡張着大嘴傻哭起來。

    這就有些把悲劇變成喜劇的味道了。

    這時我又知道,老呂也不失為一個好人,他在曆史上确實沒有殺人的動機,錯誤還在老曹。

    無非我們兩個都是這世界上的矬人,沒有本事殺人,隻好在自己弟兄之間相互殘殺,相互折磨,藉以發洩一下自己時時憋屈的心理委屈罷了。

    這和夥伴們與柿餅臉之間,也沒有什麼區别了。

    新的一幕裡,上演的還是舊有的話本。

    想到這裡,我們心中又有些辛酸。

    終于,我們兩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從天上掉到地下,在那裡相互抱住頭,一邊「嘤嘤」哭着,一邊相互檢讨。

    我說: 「是我做得不對,怨不得你生氣。

    我是老曹的一個下人,你是他的朋友,我不該這麼掉以輕心地就把我和你扯平。

    」 老呂說: 「什麼朋友,朋友把你殺了,還是朋友嗎?可見别人并沒有拿你當朋友,還是自己在那裡多情。

    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我還強撐這個面子幹什麼?要說朋友,我們才是真正的朋友呢。

    捏過腳又怎麼了?有的妓院裡的妓女,心也善着呢。

    杜十娘為什麼怒沈百寶箱呢?對不對?」 我忙點頭稱是。

    接着做出杜十娘的媚态說:「那是,要不然大爺也不會将心裡話來找我說。

    遇到這麼重大的問題,也不會來找我來商量。

    」 這時我突然想起什麼,問:「你要找我商量什麼來着?」 老呂也楞在那裡,忘記了他來找我的原因和目的。

    争論了半天,把主題給忘了,老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呆在那裡想了半天,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這時摟着我的肩膀,用衣袖掩住臉問: 「知道老曹殺我家人和我的真實原因嗎?」 我想了想說:「還是老曹一時胡塗,起了疑心了吧?」 老呂搖搖頭。

    為我沒有猜着而高興: 「這已經是老生常談了,在曆史的舊戲中誤會了一千多年。

    如果是這個顯而易見和人人皆知的原因,我還找你幹什麼?總要有一個新的解釋。

    」 我隻好再猜:「要不就是為了政治?」 老呂搖搖頭。

     我騷着頭說: 「為了社會的安定和繁榮?──不過這把你看成什麼了?不成了社會不安定分子了嗎?」 老呂又搖搖頭,不介意地說:「這個也不是,一般我不介入政治。

    」 我突然想起什麼,恍然大悟地說: 「我明白了,你們準是為了一個女人。

    老曹有這個毛病,為了一個女人,他就拿槍動杖的。

    當時為了一個沈姓小寡婦,他和老袁那場仗打的,我和許多鄉親的命,都白賠在裡邊。

    準是因為這個。

    不過話說回來,這次為了一個女人,他隻殺了你們全家,而沒有連累人民,這個結果也算不錯了。

    你們一家也算死得其所。

    」 老呂又搖了搖頭,說:「恰好也不是因為這個。

    」 這時我就有些犯難了。

    頭皮屑搔下來一大堆,還是沒有想出别的花樣。

    我隻好繳槍投降。

    我說: 「老呂,我真猜不出來了。

    你就原諒我的無知,直接告訴我吧。

    」 這時老呂搖頭感歎: 「我說這是一筆曆史的胡塗賬,一些曆史學家還不相信,還說我有些矯情。

    人們隻顧接受我的教訓,誰還計較我被殺的真正原因呢?曆史原來就是這麼稀裡胡塗發展的,讓我隐姓埋名了一千多年。

    人們隻顧追求榮華富貴,誰還顧及一個老呂腔子上頂着碗大的疤在和家人相對而泣呢?一到陰雨連綿日子,我這腔子上就發疼發癢,躲在鬼墳地裡在那哭泣。

    這種陰暗潮濕有天沒日頭的日子,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嗎?啊?」 說着說着,老呂又激動起來,又把我當作曆史和人民的替身向我瞪起了猩紅的眼睛。

    我接受了剛才的教訓,不敢再讓它往深裡和不利于我的方面發展。

    如果這樣發展下去,就像車毂辘轉圈一樣,又轉回到了剛才的地步,老呂又要大光其火,讓我不可招架和不可收拾。

    前車之鑒就好象老呂如何被殺一樣,也是有教訓可以汲取的。

    我忙接受教訓,一方面提前說「我錯了」,一方面在他還沒有說出「你既然承認自己錯了,你到底錯到哪兒了」的責問,就急忙不道德地将火引到别人身上,以使自己脫離幹系。

    那麼把火引到誰身上呢?這裡邊也有學問呢。

    在老呂沒有徹底發火将我的腦漿徹底擠完之前,我腦子裡還是藏了一些小的聰明和小的出賣别人和保護自己的伎倆呢。

    如果這個人不如我──譬如是我的夥伴和柿餅臉,老呂不會滿意,覺得發火的對象連我都不如,自己就會覺得掉價,感情面前就會出現阻擋,他的感情就會像洪水拐彎一樣,根本不與夥伴和柿餅臉見面,會把更大的火氣仍不變對象地發洩到我的身上;給他挑選憤怒對象,就像在關系方面給他挑選夥伴一樣,如果這個新的夥伴不比舊的夥伴更有吸引力,他是不會滿意和心理平衡的。

    失了的馬大,走了的妻賢,他還會咬着舊的念念不忘,我不就脫不了幹系了嗎?于是我就給他想比我更加有吸引力的人物。

    那麼對老呂更加有吸引力的人會是誰呢?就是這個社會的貴族了。

    誰在這個世界上不是附庸風雅的人呢?正因為我是一個貴族邊緣的人,老呂才把我單挑出來說心裡話──現在我才明白了這一點;我再找替罪羊,隻有找比我地位更高的真正的貴族,他才能忽視我的存在,去緊緊咬住他們。

    于是我說:「老呂叔,你說的都對。

    但這事不怪我們,隻怪那麼一小撮人。

    」 老呂惡狠狠地問:「你說,哪一小撮?」 我說:「怪那些貴族呀。

    他們明明知道真相,卻不給你平反。

    你們在喝完麥爹利和辦完舞女之後,就不能顧及一下曆史上這樁血海般的深仇和冤案嗎?你想啊,誰能給人在曆史上平反呢?也就是這些貴族了。

    就是劉老孬和小麻子他們了。

    權力在他們手裡。

    你責備我們管什麼用呢?你應該去找他們!」 老呂想了想,果真上了我的當。

    他說: 「對,我應該去找他們,光對你們發火,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我要把這些隻顧自己享受、不顧人民死活的人,鬧他個底朝天。

    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你就等着瞧好吧。

    我壓抑了這麼多年,也借此事風光風光。

    」 我放心了。

    輕松地拍着手說「對」。

    還自作聰明地繼續給他出主意: 「對付他們,光來硬的也不行,不能一條道奔到天黑。

    除了跟他們鬧,該送禮的時候,也給他們送些禮。

    蒼蠅沒有不沾血的。

    」 老呂點了點頭。

    我們兩人的關系又恢複如初。

    接着我們摟着肩膀,又在那裡共同聲讨了一番貴族。

    但我還是聰明得過了頭哇。

    老呂照我給他出的思路一想,又把問題想到另一條岔路上去了。

    他說: 「既然是這樣,軟的硬的都有了,我還和你在這裡啰嗦這麼長時間幹什麼?我還不如把這個功夫,用到鬧人和送禮上去。

    我和老曹之間的真正原因,還有必要告訴你嗎?」 這使我大為不平。

    雖然他和老曹殺和被殺的曆史原因和曆史之謎并不是我首先打聽的,是他主動把我當作他的親人,要我猜的,但猜來猜去,把我繞到了裡面,雖然我在外在方面似乎沒有損失什麼,事情也不是我的事情,殺也不會殺我,損失的就是一個好奇心,但你既然把我這個好奇心給挑了起來,現在又要半路撒手,把我扔到這不上不下的地步,我心理還是受了不少挫折。

    就好象一個姑娘把俺的火給挑了起來,俺把衣服也給她脫了,床也跟她上了,現在她突然改變主意提上褲子就要走,把我一身火地扔在那裡,她這樣做就道德嗎?我響應的價值隻是給提上褲子的她留下一個嘲笑的由頭,這樣我的損失就不成雙重的嗎?我能不把床上的火轉化為對人和社會的火嗎?雖然我剛才自作聰明也有責任,但你這樣過河折橋、卸磨殺驢對得起朋友嗎?這心理損耗和青春損失費由誰賠償?我平日不是愛打聽别人隐私的人,這個特點我的朋友有目共睹。

    有些朋友拿着他的隐私來炫耀,譬如小麻子吧,三千寵愛集一身,不比你被殺還有吸引力和新聞由頭嗎?但我就是堵住耳朵不聽;我知道聽了别人的,自己又幹撈不着,不是白白地在那裡嫉妒上火因此自己在心理上更受折磨嗎?吃不着葡萄,最好連葡萄也不要見着,壓根就不知道世界上有葡萄這回事,心裡還要平靜和安靜許多呢。

    任你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飲,我就是這麼潔身自好,我就是這麼無欲無求,我就是心底無私天地寬,不也是對世界的另一種自欺欺人的解釋嗎?但現在這種平衡給打破了。

    誰讓你老呂來引誘一個純真無邪的少年呢?你把你的思想負擔和壓力、痛苦和歡樂,一股腦地都轉加在我的身上,現在又不卸擔子地掉頭就走,這樣做你是存心還是故意?你不是存心要糟踐我和使我心裡永遠不得平靜嗎?都說這個世界浮躁,連我每日也慌裡慌張的,那麼這個浮躁是誰帶來的呢?是我小劉兒嗎?不,恰恰是你們這些貴族和非貴族們!貴族是慌裡慌張的貴族,非貴族個個又是難纏的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