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麗晶時代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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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跳。

    剛才滅絕的一幫同性關系者,又随着音樂複活在舞台上,圍着孬妗拉着手在轉。

    似乎世界上隻有他們的存在,沒拿演台下擁擠和苦惱的我們當回事。

    他們的自在、自我、自由、隻顧自己不顧别人的忘情做法,也夠潇灑和讓人神往的。

    好象世界就永遠是他們的天下了,就永遠沒有一個煙飛灰滅了。

    接着,黑歌星呵絲·溫布爾向孬妗做了幾個同性關系動作,孬妗一邊走着模特步,一邊熱烈地響應着。

    孬舅拍着巴掌埋怨我:「看看,看看,你還說事情不能定性,這不是心理脆弱和自欺欺人是什麼?怎麼不能定性?台上這些動作還不能說明問題嗎?你還要我等到什麼時候?如果現在再不采取行動,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什麼地步!時機一次次喪失,将來出了大事你負得起責任嗎?你一次次護着她,到底什麼用意,心裡藏着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孬舅在那裡咆哮、暴跳如雷,将兩隻拳頭舞到我的面前。

    我輸了理,隻好紅着臉不發言。

    俺舅撇下我,徑直問他身後的警衛:「你們都看到了?」 他的一幫衛兵齊刷刷地答:「看到了!」 孬舅問:「他們象話嗎?」 衛兵:「不象話!」 孬舅:「他們過份嗎?」 衛兵:「過份!」 孬舅問一個獨龍眼衛兵:「他們怎麼過份?」 獨龍眼紅頭漲臉地回答:我們連正經的男女關系還沒搞過,他們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這讓我們怎麼活?」 「好!」 孬舅興奮得滿臉通紅。

    又問:「那我們應該怎麼辦?」 衆衛兵:「滅了他們得了!」 「好!」孬舅激動地作着戰前動員:既然大家認識這麼統一,那就趕緊回去準備杴、鐵鍬、繩子和推土機!」 我急忙問:「準備這些幹什麼?」 孬舅答:「我已經準備把日常的口号恢複回來!」 我:「恢複成什麼?」 孬舅:「『不行挖個坑埋了你!』」 衆衛兵:「對,不行挖個坑埋了你!」 衆衛兵喊聲震天,把我吓得差一點從毛驢上翻下來。

    一場悲劇,就要這樣産生了。

    台上正在表演的人,肯定将不久于人世了。

    活蹦亂跳的一幫狗男狗女,馬上就要成為一撮塵埃,與大地共生存了。

    前衛和先鋒,現代和後現代,看來沒有孬舅的加入,肯定是脆弱不堪一擊的。

    孬舅的衛兵,已經開始向後轉齊步走;孬舅的眉目,已經恢複出過去的英氣;孬舅身上流動的血液,已經恢複出往日的血性。

    我立即抽身到矛盾之外,又成了沒事人一個,就等着從舞場轉到刑場,去看新的熱鬧,去看這些正在台上表演的時代寵兒們人頭落地。

    想着他們過去人前人後風光,現在馬上要狗刨似地求人饒命,我心中不禁産生一絲快意。

    可見世界上沒有鐵打的江山,沒有開不敗的花朵,沒有吃不盡的宴席和沒有不過時的現代與後現代。

    你們赤身裸體管什麼用呢?世界上又有好看的了。

    但就在世界要發生重大轉折的時候,世界又發生了猶豫;由于這一點猶豫,世界又照着固有的軌道滑行下去。

    因為,就在孬舅帶我們要去埋人的時候,演台上突然又打出一群标語。

    這些标語,又使孬舅傻了眼和犯了難。

    剛才像打足氣的皮球,現在又針紮似地撒了氣和癟了囊。

    這些标語都貼在孬妗他們的光身子上。

    這些标語公開了他們的内心主張。

    這些标語和他們剛才的大膽動作正相反,沒有任何激烈的動作和語氣。

    他們隻是公開了他們的現在和他們設想的将來,他們的最低目标和最高綱領。

    他們的動作是溫和的,這就使孬舅的激烈行動,失去了借口、由頭和基礎。

    孬舅還是比他們晚了一步。

    标語上寫着: 這裡是中空的世界 富裕是萬惡之源 我們要結束這種富裕、空洞、無聊的生活 我們要尋找艱苦 男男女女有什麼意思 我們要證明我們自身 我們的拒絕是雙重的 我們的家園在哪裡 …… 男女們在台上走來走去,标語交相輝映,令孬舅和我們目不暇接。

    但這還不是使孬舅最感棘手的。

    使孬舅最感棘手的,是他們在這些标語之上,又打出一條新的标語。

    标語上寫着: 我們要與秘書長對話 這使孬舅徹底抓了瞎。

    因為孬舅平生最讨厭的一件事情,就是世界上有人要與他對話。

    世界上人這麼多,民族不同,膚色不同,高矮不同,胖瘦不同,見解不同,唾液、血液與其它各種液均不同,相互之間還需要什麼對話嗎?甲與乙,乙與丙,男與女,非同性關系者與同性關系者,相互都需要溝通嗎?如果大家都溝通了,理解了,相互之間不存在誤會、沖突、煩惱、令人扼腕和一波三折的悲劇,世界不成千篇一律了嗎?那還有什麼意思、有什麼奔頭和有什麼好戲可看了呢?文人墨客豈不都要失業了嗎?從孬舅的出身看,殺豬宰羊,與人對話也不是他的強項。

    有時從電視上看他接見外賓,褲子扣都忘了扣上。

    看見「對話」二字,就使他老人家頭皮發麻;而馮·大美眼領一幫人,就要與孬舅對話。

    不是長期與孬舅生活在一起的人,出不來這損招。

    孬舅一邊擦頭上的汗,一邊拍打着驢屁股說: 「我大意了,我大意了,我當初不該找馮·大美眼,我應該在家鄉選美。

    如果不是馮·大美眼,這一幫丫挺的怎麼知道我的痛處?怎麼想得起與我對話?事到如今,我也是有苦難言。

    人們哪,記住我這個教訓吧!」 孬舅在那裡捶胸頓足,後悔不疊。

    但他對過去的後悔一點無助于現在事态的解決。

    現在的事态仍在那裡發展、蔓延、漸漸地向你淹沒過來。

    馮·大美眼們一點不顧孬舅在那裡的窘态、變态和慌亂,一幫人已經從演台上神态自若地用模特步款款走下來,高舉着請願和對話的标語,向孬舅挺進,向孬舅要他們的家園。

    情況這麼緊急,秘書班子也沒在身邊,連個發言稿都沒準備,你讓孬舅如何與他們對話?話對錯了誰負責任?如果他們真與世界搗亂,暴動、暗殺、成立颠覆委員會組織,孬舅真有辦法對付他們,不行真挖個坑埋了他們;他們不搞這個,避開了孬舅應付自如、遊刃有餘地處理事情的辦法和體系,他們搞同性關系,他們搞對話。

    這就讓孬舅犯了難。

    黃鼠狼吃刺猬,無處下嘴;劉老孬遇同性關系,話如何對?慌亂之中,孬舅實在找不到求助之人,隻好把我當作救命稻草,也顧不得面子了,一邊擦頭上的汗,一邊拍小毛驢向後退,躲避着馮·大美眼們的對話隊伍,一邊低聲下氣向我求教: 「你說該怎麼辦?好歹想個法子,救救你舅。

    」 不是我自我吹噓,一到這種關鍵時候,我的英雄本色就顯露出來了。

    我雖然是孬舅的外甥,但在這一點上與他截然不同。

    他是小事清楚,一遇大事就胡塗;我是小事胡塗,一遇大事,頭腦就唰唰地清楚了,處事不驚,臨危不亂。

    須知,當年我是跟過曹丞相的,什麼大事沒見過?面對對話,面對草雞的老孬,面對他向我伸出的求救之手,我一點沒有慌亂,一把接過了他那冰涼的小手,不費吹灰之力,就将他救出了滅頂之災。

    我問他:「你想與他們對話嗎?」 孬舅慌亂地搖頭:「不想,甯死也不想。

    」 我:「知道與他們對些什麼嗎?」 孬舅:「不知道。

    」 我:「能給他們找到家園嗎?」 孬舅:「不知道。

    」 我:「既然一切都不能和不知道,那就當機立斷,不與他們對話!」 孬舅:「這個決定我會做,隻是如何擺脫他們,不與他們坐在一起,讓我犯難。

    他們一步步向我走,我如果當着衆人狼狽逃蹿,Party上這麼多人,也讓人家笑話。

    」 我指點他:「你忘了俺姥爺的話了?『這事我知道了,我帶回去研究研究。

    』你就這麼給他們說。

    然後你可以堂而皇之地離去,又把他們尴在了這裡。

    至于回去你研究不研究,研究多長時間,不全在你了?社會輿論也照顧了,事情似乎是接受了,又等于一切沒有解決;被動變為主動,把皮球又給他們踢回去,你說這計妙不妙?」 孬舅恍然大悟,聽得兩眼發光。

    他「彭」地打了我一拳: 「好小子,有你的。

    你的意思,是讓我白涮他們一道。

    對不對?」 這時我有些看不起孬舅,皺着眉說:「你不要這麼說嘛,事情可以這麼做,但不要這麼說!」 孬舅又恍然大悟,像雞啄米一樣點頭:「對對對,在這個問題上,你還是比我成熟。

    我聽你的,就這麼對付他們丫挺的。

    」 事情有了解決辦法,孬舅渾身輕松了,滿面放光,騎在驢上,甩着一串鑰匙鍊,在那裡看馮·大美眼他們怎樣邁着模特步向他一步步走來。

    我在孬舅旁邊,将驢頭向前跨了一步,與孬舅的驢平行──因為我獻計有功,孬舅也沒批評我的僭越。

    我的驢興高采烈。

    果然,待馮·大美眼一幫人對話到孬舅面前,還沒有等他們開口,孬舅就用剛才的一番話對付他們。

    雖然孬舅有些性急,但還是把他們驚得目瞪口呆。

    所有扭動的美妙的身軀,都僵在那裡。

    鬧了半天,一句話就這麼結束了,就被他帶回去研究了?我們是為研究而來?滔滔洪水而來,一句話就成了閘門?話還沒對,話就結束了?我們為之奮鬥的口号、理想、燦爛的晚霞和血紅的朝日,一切還算不算數了?剛才台上獨特的演出和為這場演出所做的辛勤的幕後準備,霎時間就付之東流了?憤怒、感歎、窩囊、不平,所有的情緒都堵在了心頭,但一個個都幹張嘴說不出話。

    連孬妗馮·大美眼都不例外。

    這些同性關系者雖然都是世界名人,但他們大部分畢竟是西方人,他們哪裡知道我們中國的哲學?看着他們的窘态,孬舅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然後扭轉驢頭,揚長而去。

    邊走還邊唱着李白的詩: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廣場上一片叫好。

    連平時看不起孬舅的小毛驢,這時也連連點頭,說: 「不錯,這次處理得不錯。

    」 孬舅走後,我就成了中心。

    記者們紛紛擁過來,開始向我提問題。

    我在麥克風前面,神态自若,忙而不亂。

    記者們個個高舉着手,獻媚地希望我能用指頭點着他,由他提問。

    我心中自有安排,沒理這些孫子,隻是撿那妖豔的狐狸一樣的女記者,挑了幾個,作為今後發展的鋪墊。

    我座下的小草驢,到底在恢複禮義與廉恥委員會呆過,這時也顯示出大家風度;得意它倒有些得意,但不形于色,隻是翹着兩片嘴唇往天上翻。

     狐狸精:「小劉兒,剛才秘書長走之前,你們兩人曾咬了半天耳朵,到底說了些什麼?」 我當然不能上她的當,鎮定自若地答:「我們親人之間的談話,沒有必要告訴外人。

    」 廣場上一片「嗡嗡」聲和笑聲。

     另一個狐狸精:「同性關系者們提出要尋找家園,秘書長說要研究研究;那麼在沒有研究出結果之前,他具體的态度是什麼?你對這事有什麼評論?」 我一笑。

    我知道她的陷進在哪裡。

    這能難住我嗎?我靈機一動,又想起了姥爺另一句話,我答:「不支持,不表态,以靜觀動,以觀後效。

    」 廣場上又是一陣「嗡嗡」。

    一些圍觀的群衆見我答得好,把記者提出的難題又扔了回去,不禁稀稀拉拉鼓起了掌。

    我座下的小草驢也由衷地說:「多麼好的新聞發言人哪,可惜從事了文學。

    」 小草驢這麼一說,我也感到自己有些懷才不遇。

    日常從事的工作,也馬上顯得有些小題大作,大材小用。

    人一有情緒,就容易假公濟私,在接着回答一位狐狸精的問題時,我就不由自主地塞進去一些私貨。

    狐狸精問:「剛才秘書長走之前,還在驢上朗誦了李白兩句詩,這是什麼意思?說這話之前,是跟什麼情緒聯系着? 本來孬舅朗誦這詩,是他老人家百年不遇的靈機一動,但我現在移花接木地說:「那是因為秘書長在朗誦李詩之前,跟我說起了兩本小說。

    小說與詩,在某些方面是相通的。

    」 記者們都抄着筆記本紛紛問:「兩本什麼小說?」 我不慌不忙地說:「一本叫《烏鴉的流傳》,一本叫《大狗的眼睛》。

    」 廣場上一片「嗡嗡」聲。

    一些參加Party的秃頭書商,趕緊撒腿往廣場外跑,去印廠加印我的這兩本書。

     第二天,大小報紙都在炒秘書長和我這兩本書。

    我這兩本書,也立即覆蓋了街頭的大小書攤。

    書攤上版本不一,據說有許多盜印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