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人不許掉眼淚 ·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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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後,他們辭行,沒走多遠,背後追來滿臉通紅的老妪。

     她孩子一樣嗫嚅半晌,一句話方問出口:你們這些唱歌的人,都是靠什麼活着的? 這個一生無緣踏出茫茫荒野的老人,鼓起全部的勇氣發問。

     她替已然年邁的自己問,替曾經年輕的自己問。

     緊張的,疑惑的,膽怯的,仿佛問了一句多麼大逆不道的話。

     三五個漢子立在毒辣的日頭底下,沉默不語,涕淚橫流。

     老人慌了,擺着手說:不哭不哭,好孩子……我不問了,不問了。

     你我都明白,這從來就不是個公平的世界。

     人們起點不同,路徑不同,乃至遭遇不同,命運不同。

     有人認命,有人順命,有人抗命,有人玩命,希望和失望交錯而生,倏爾一生。

     是啊,不是所有的忍耐都會苦盡甘來,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會換來成功。

     他人随随便便就能獲得的,于你而言或許隻是個夢。

     可是,誰說你無權做夢? 很多年前,我有幾個音樂人朋友曾背着吉他、手鼓、冬不拉,一路唱遊,深入西北腹地采風,路遇一老妪,歌喉吓人地漂亮。

     做個不恰當的比喻:秒殺後來的各種中國好聲音。

     他們貪戀天籁,在土磚房子裡借宿一晚,老妪燒土豆給他們吃,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連電燈也沒有,大家圍着柴火一首接一首地歡歌。

    老妪寡言,除了燒土豆就是唱歌給他們聽,間隙,撫摸着他們的樂器不語,手是抖的。

     老人獨居,荒野上唱了一輩子的歌,第一次擁有這麼多的聽衆,一整個晚上,激動得無所适從。

     次日午後,他們辭行,沒走多遠,背後追來滿臉通紅的老妪。

     她孩子一樣嗫嚅半晌,一句話方問出口:你們這些唱歌的人,都是靠什麼活着的?這個一生無緣踏出茫茫荒野的老人,鼓起全部的勇氣發問。

     她替已然年邁的自己問,替曾經年輕的自己問。

     緊張的,疑惑的,膽怯的,仿佛問了一句多麼大逆不道的話。

     三五個漢子立在毒辣的日頭底下,沉默不語,涕淚橫流。

     老人慌了,擺着手說:不哭不哭,好孩子……我不問了,不問了。

     走出很遠,幾次回頭,老妪樹一樣立在原地,越來越小的一個黑點,倏爾不見。

     他們把這個故事講給我聽,我又把這個故事講給了許多歌手朋友聽。

     我問他們同一個問題:若當時在場的是你,你會如何去回答老人的那個問題。

    “你們這些唱歌的人,都是靠什麼活着的?” 一百個人有一百種回答。

     個中有些在北京工人體育場開過個唱、擁有百萬歌迷,有些登上過音樂節主舞台、辦過全國巡演,有些駐唱在夜場酒吧,有些打拼在小樂隊中,還有一些賣唱在地下通道裡。

     我最後一次問這個問題時,得到的回答最特殊。

     (一) 臨滄,滇西南的小城,位于北回歸線上,此地亞熱帶氣候,盛産茶葉、橡膠、甘蔗。

     最後一個回答我那個問題的兄弟出生在那裡。

     他的父母文化程度不高,給他取名時并未引經據典,隻是随口起了一個最常見的名字:阿明。

     短暫的童年裡,阿明是個不怎麼被父母疼愛的小孩兒。

     沒辦法,世道艱辛,家境困難到對阿明無力撫養,一歲時他剛斷奶,便被寄養到了外婆家。

     外公外婆對阿明疼愛有加,某種意義上,幾乎代替了爸爸媽媽。

     阿明在外婆家長到七歲,才回到自家村寨上小學。

     剛念了一個學期的書,家破了。

     父親嗜賭成性,輸光了微薄的家産,母親以死相挾,父親死不悔改,家就這麼散了。

     阿明隻上了半年小學便辍學了,他甚至沒來得及背熟拼音字母表,便被母親再次送回了外婆家。

     外公外婆已年邁,多恙,繁重的體力活兒幹不了,仰仗着兩個舅舅在田間地頭操持,一家人勉強謀一個溫飽。

    屋漏偏遭連夜雨,兩個無知的舅舅窮極生膽铤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