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洋姑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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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雪景》、《月虎》、《雪虎》,便都是在那裡完成的。

    留學法國的中國學生時有去那裡探望何先生的,當時羅衡和張邦珍也在巴黎留學,自然更常出現。

    羅衡不僅完全男裝,而且自我感覺也全盤男性化了,張邦珍是全盤西化的巴黎小姐時裝打扮,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濃烈的香水氣味,留學生中都傳播着她倆同性熱戀的绯聞。

    這兩個人1949年都飛往台灣,據說均已作古。

    天素姑媽回憶起那時僑寓巴黎的生活和後來的人事變遷,總不免百感交集。

     後來曾慶集來巴黎與天素姑媽商議婚事,廖承志也終于出獄到了巴黎,李潔民則轉往裡昂就學,姑媽他們就遷往巴黎郊區紅山威爾乃街一處公寓四樓居住。

    那套公寓房共四間,何先生住東頭一間,曾慶集住西頭一間,廖承志住北面一間,中間一間則天素姑媽住,他們母子、師生四人構成了一個有趣而和諧的家庭。

    他們自制四川泡菜和廣東鹵菜,保持中國式的飲食習慣,何先生分工煮飯,廖承志分工切菜,天素姑媽分工炒菜,而曾慶集即後來我的姑爹則負責餐後洗涮碗盤。

     他們自己洗衣服、搞衛生,生活簡樸而快樂。

     歲月悠悠,何先生和廖承志後來有着更為波瀾壯闊的革命生涯。

    天素姑媽和曾慶集在巴黎結婚後,因姑爹曾慶集後來在美國學軍事取得學位,回國後在國民黨軍隊任職,姑媽也就回到中國,斷斷續續地搞了些教育工作,其間生育了四女二子。

    解放戰争時,姑爹在成都起義,作為起義有功的國民黨高級将領,解放後得到了很好的安排,後來以山東省政協委員身份病逝于濟南。

    1949年後姑媽幾次到北京拜見昔日情同母女的何先生,何先生總是囑咐她要好好發揮一技之長,為祖國建設貢獻力量。

    “文革”中天素姑媽去何先生家,發現前面廖承志居住的房間門都上了鎖,隔窗可望見裡面一些坐椅都倒放到了桌子上,顯然廖承志已不知被移到了何處。

    但回想起三十多年前在巴黎一起生活時,廖承志一邊切牛肉一邊将刀子敲擊肉塊發出砰砰的節拍,并輔之以諧谑的口哨聲那一類的情景,也就覺得以廖承志樂觀的天性和曠達的胸懷,兼以早經風雨浪濤的曆練,眼下的處境不管多麼詭谲,總能突破化解的。

    那一回何先生見到天素姑媽格外激動,坐在輪椅裡,雙手拍了幾次膝蓋,連連地說:“天素來了! 天素你來了!好啊!”她們坐在一處回憶起僑寓巴黎時的一些生活場景,天素姑媽有意沒提廖承志,何先生也沒提起,就仿佛她兒子還住在前院一樣。

     1972年何香凝先生逝世,當時“文革”還未結束,天素姑媽沒有來北京參加追悼會。

    1982年何先生逝世十周年之際,廖承志把姑媽請到北京,囑姑媽撰寫關于何先生的回憶錄,後姑媽寫成一萬餘字長文,收入北京出版社《回憶與懷念》一書。

    在北京時,廖承志幾次詢問姑媽的情況,囑她有什麼困難和要求,都可寫成材料,好給予解決。

    當時姑媽生活上确實遇到一些困難,我們晚輩都勸她趁這難得的機會遞上材料,順理成章地獲得迅速解決。

    她卻認為我們晚輩太不懂事,她告訴廖承志自己一切都好,無所要求。

     天素姑媽多少年來從不向外人道及曾與何香凝先生有過一段異乎尋常的親近關系。

    我發表《留洋姑媽》一文,她頗有微辭,不過文中并未提及她的名字,也并非專門寫她,涉及到她的事比這篇文章還少,所以她總算沒生我的大氣。

    現在天素姑媽已然仙逝,我把從她那裡零碎聽到的關于她追随何先生的一些事情(遠非全部)寫了出來,懇請她在天之靈原諒。

    我想有些閃現于曆史流程中的雨絲花片是不應任其湮滅,而是應該留下記錄的,這有助于我們對那些曆史的大關節永志不忘,也更能豐富我們的曆史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