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關燈
車燈雪亮地打在沙礫上,裸露在地表的礦石紛紛反射出豺狼眼睛般的磷光,我找不到任何參照物,隻有天上的星星冷漠地看着我。

     一個沒有顔色的世界,一個沒有時間的夜晚。

    我像一頭在黑夜裡拼命突圍的野獸嗅着血腥向未知的城市狂奔,漫長的黑夜是潛伏在四周蠢蠢欲動的敵人。

    我看不見前路,隻有幽幽散發熒光的指北針指引前行,我生怕一瞬間就會錯失正确的方向,或者一不小心就撞上沙漠中的動物屍體、枯樹,甚至陷進春天裡活動頻繁的流沙。

     嘴裡很苦,我知道這是恐懼之下膽汁過度分泌的結果。

     蘇陽就躺在我身旁的座椅上,他已在彌留之際,出發前往一百五十公裡外的城市前,我在他的頸部用三個枕頭墊了一個“品”字,我還用兩根皮帶把他綁在座椅上以固定身體,我隻能做這麼多了。

    還剩五個半小時了,如果我征服了這段危機四伏的路,征服了深不可測的黑夜,我就赢了。

     即使我赢了,蘇陽還得赢,他必須征服頸椎斷裂的巨大痛楚,以及大腦缺血帶來的昏厥,他不能一直這麼深度昏厥下去,這樣的昏迷會加速他的死亡。

    所以我把車内音響開得巨大,我大聲地唱着我所能唱的所有的歌,我一直呼喚着他的名字,回憶我們一起的美好日子,痛罵他種種不是…… 我還強迫他回答腦筋急轉彎以便确認斷裂的頸椎沒讓他窒息,他也知道這一切處境,他努力回應着我,含糊不清地說着“是”或者“不是”。

     有一刻,他好像死過去了,我恐懼地拍打他的臉讓他蘇醒,他又開始嘔吐,車内散發着一股惡臭,但我不敢打開窗戶,初春沙漠的夜裡寒冷得可以把生鐵凍碎,體溫急劇下降的他根本承受不了正在黎明前迅速集結的濃霜。

     我必須趕在黎明前開出這片死寂的沙漠,或者說我必須和太陽賽跑。

    隻要太陽沒有升起來,蘇陽就有救,就有權利争奪那百分之十五的生存權。

     風,刀子般刮過堅硬生冷的沙礫,車胎壓過碎石的聲音如冷兵器格鬥,窗外的黑色像冰冷的海水包圍着我和蘇陽,那條閃耀着的星河橫亘天際,可是我卻看不見光明,我突然覺得時間消失了,世界也消失了,那一刻很古怪,是一種透骨的真實。

     蘇陽艱難地說:“兄弟,放下我吧,我不行了。

    ” 我破口大罵:“操你媽,你他媽怎麼這麼慫,你他媽必須給我活着回北京,我們還要去後海喝酒,去‘唐會’泡妞,再來幾局桌球看我不打你個稀裡嘩啦。

    ” 蘇陽好像笑了,他說:“你不知道,我偷偷練着桌球呢,還請了教練的,所以你打不過我。

    ” 我勃然大怒:“就知道你心眼多,你他媽搶我女朋友,等你病好了我就劈了你這個流氓假仗義的東西。

    ” 蘇陽沉默了…… 我看不見前方,但隐隐覺得前方有危險,憑直覺猛打方向盤,車體差點翻滾過去,當繞過那個龐然大物的同時我才發現那是一頭死去駱駝的骨架。

    劇烈的晃動讓蘇陽痛苦地呻吟,裡程表顯示離城市還有六十多公裡,我對他說:“再挺一個半小時,我一定讓你躺在醫院手術室裡。

    ” 蘇陽又開始嘔吐不止,這一次嘔吐來得特别奇怪,他幾乎是井噴般把胃裡最後一點東西打在了車窗上,而且夾雜着大量鮮血。

    我聽人說過,這是最後的征兆。

    我越來越濃地聞到死亡的味道,那是一種被燒焦的木頭的味道。

    我調動着身體最深處的潛能向前狂奔,我要跑過馬上升起的太陽…… 奇怪的是,蘇陽突然清醒起來,他舉起手腕把那串水晶摘下來,遞給我,眼神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