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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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難言的友誼。

     我們是在毛子的家裡為他過的生日,我們清一色的舊式軍裝,戴着紅袖箍,我們還花錢請來好多老知青,讓他們也穿着軍裝戴着紅袖箍,把牆上貼滿毛主席像,播放着那時候的革命歌曲,桌子正中央擺着那個巨大無比的漢白玉毛主席塑像,在燈光下熠熠生光。

     今天是毛子六十歲的生日,他穿了一身嶄新的軍裝,這時他的神智已很清醒,慢慢地走向毛主席像,慢慢地走過去,啪地立正,敬了一個标準的軍禮。

    他大聲說:毛主席的好衛士,永向前戰鬥隊的毛永健祝您身體健康,永遠健康,萬壽無疆,我要鬥私批修,要狠掃靈魂私字一閃念,要為人民服務,要将革命進行到底,一切帝國主義都是紙老虎,中國人民是不可戰勝的…… 不知為何,我覺得這些口号雖然古怪,但還是有一些道理。

    大家就一起跟着喊:要為人民服務,将革命進行到底。

     革命歌曲再次響起,毛子眼眶裡全是淚水,他枯老的手高高舉在額前,一動不動,這時他的頭發已經花白,背也有些佝偻,不再是當年那個名動省城的紅衛兵,但看上去,卻那麼挺拔英俊、威武不屈。

     他一直這麼舉着手,一直舉着,直到歌曲完畢還不放下。

    毛衛玲輕輕喊了聲爸,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毛衛玲心頭發慌,又搖了搖,把手指伸到他鼻前,又摸了摸毛子的心髒,哇地哭出聲來…… 毛子就這樣犧牲了,之所以要叫他犧牲是因為他是站着死去的,直到死,他都堅持自己的信仰。

    我們都唏噓不已,深深為他身上的一種力量折服,我不管他所信仰的東西是否存在,但他為了自己的信仰奮鬥了一生,也尋找了一生,不惜抛頭顱灑熱血,這真正是一個永不屈服的老帥哥。

     其實人最重要的尋找,就是找到自己。

     而我呢,我這個先叫李可樂後叫莊可樂的人,究竟是怎樣一個品種…… ******* 我叫李可樂。

     我現在又叫莊可樂。

    我其實更喜歡我叫李可樂,我對莊亦歸,不對,對我爺說莊可樂是我的正名,李可樂算我的藝名好不好,因為這是我更真實的人生。

    我爺想了想,有些不高興但還是同意了。

     長期以來我一直認為:我肯定有人生,可不一定有人生觀,這不會影響到什麼,這就像我肯定活在世界,但不一定靠世界觀才活。

     可是故事接近尾聲,我還是很想像通常的主角那樣假裝總結一下中心思想,可我發現一個古怪的現象,我人生倒發生過一些段落,可段落與段落之間實在太混亂,太不合邏輯,所以怎麼都總結不出中心思想。

     這樣就太不像話了,我怎麼可以沒有中心思想,我相當失落,最後隻有草草用打比方的形式總結了一下:我本是一條土狗,我爸命令我去當城裡狗,可我冒充城裡狗的經曆很失敗,萬念俱灰、走投無路,一條闊得不行的城裡狗卻對我說,你是地地道道的城裡狗,這些年,隻是丢了。

     所以擺在我面前最大的痛苦是,以後到底是裝土狗,還是裝城裡狗?我這條狗,左腿是城裡狗,右腿是土狗;沉默的時候像城裡狗,汪汪大叫的時候像土狗;吃食的時候像城裡狗,撒尿的時候暴露我還是條土狗。

    我這條狗被架到了牆頭上,一不小心大有分裂的迹象。

     火星撞上地球,城裡狗撞上土狗。

     就此我曾請教過畢敬,他想了半天,說其實他也有點痛苦,現在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去非洲當酋長,還是在這裡當中國人,他是該用摩多卡語講演,還是用中國話忽悠,他生下的孩子到底是黑皮膚,還是黃皮膚?有時候他會做夢,夢到自己變成了一隻斑馬到處亂跑,先跑到動物園去,可忍受不了失去自由;跑到草原上去,可其他馬以為是怪物,吓得紛紛四散;他又跑到大街上去,人們突然發現一條移動的斑馬線,緊急刹車,引起連環追尾…… 我也請教過朱亞當,他也不好意思地說,他現在不結巴了,可問題是他開始天天說夢話,說夢話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是在夢話裡變回結巴,如果把他搖醒不讓說夢話,那他白天就又成了結巴,反言之,如果想白天不結巴,晚上就必須說夢話并結巴,弄得就和能量守衡一樣。

    吓得那女人到處找老中醫給他看病,可沒用,誰都解決不了這結巴守衡的問題。

     我也請教過劉一本,他說,他現在不記小本本了,但不知為什麼就患上了嚴重的失憶,他要不想失憶就得記小本本,可他現在是CEO了,天天拿個小本本記就很不像話,所以他就隻能失憶,這讓他很恐懼……我說那你還是拿起小本本記算了,身體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