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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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報銷車船票哩!賠我這一個禮拜的勞累費!” “說正經的,你到啟龍鎮,究竟幹啥來了。

    ” 齊景芳撩起三層衣襟,從毛衣裡頭的褂子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巧的綴着一粒粒小珠子的錢包,取出秦嘉的一封信,甩給謝平。

    秦嘉信上,總的意思也是問謝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促使他産生這種想法;并且說明,齊景芳是專為他這件事去的,希望他有什麼想法,都能跟她商量。

     “最後那句,恐怕是你要秦嘉加上去的吧?”謝平笑道。

     “随你咋說。

    反正我要覺得不對勁兒,對不住,抓過你往旅行包裡一塞,先帶你回桑那高地再說!” “那你也太小看我了……”謝平笑道。

     “别瞎打岔。

    說說,你咋又起了這麼個混賬想法,想留在這小鎮子上……” 謝平捏着秦嘉的信,慢慢在太師椅上坐了下去。

    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怎麼解釋,才能讓齊景芳明白了他這些日子内心所經受的又一番沖擊,能理解了他由此所發生的微妙而又幾乎是難以逆轉的變化。

    離開駱駝圈子時,他告誡過自己:對于世界的改變,要做足夠的思想準備。

    要去适應,并且還要争取被這變化了的世界接納。

    他想,再咋樣,我不也才三十三歲嗎?我不就是在駱駝圈子待了十四年嗎?我相信自己,一定能理解。

    也能接受在情理之中的任何改變。

    他這麼警惕地忐忑地向外走去。

    他遇到了那麼多的“沒想到”。

    一個又一個“沒想到”,往一起加,使他清楚地強烈地感到,這十四年,使他從已經和繼續在發生劇變的世界上消失了……這世界沒有了他的位置。

    他處在這劇變之外。

    于是他省察,老爺子去了幾次福海縣後,回過頭來再看他,态度為啥會有那一種叫人傷心的變化。

    在場部,看到變化了的秦嘉那麼有力地周旋在各種人之中,他迷惑、他心慌,他知道自己辦不到,甚至再給些時日讓他見習,也辦不到。

    在委屈和不服氣中,他又暗生起嫉惱……爾後,他回到了上海,他去看計鎮華。

    頭一回,沒找到。

    坐車坐過了頭。

    不知咋搞的,一坐公共車就打瞌睡。

    犯困。

    也緊張。

    老怕坐過了站。

    二一回,找到了。

    鎮華家在一幢石頭砌的西式舊樓房的地下室裡。

    過道恁黑,而且潮濕。

    廚房裡的油煙散不出去,味好重。

    窗戶很小,他看見好大一間屋(有三四十平方吧〕,被一些高矮不齊的立櫃隔成用途各異的空間。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披着一條黑色的紗巾,坐在輪椅上,在屬于廚房的那一小窄長條空間裡,接待了謝平。

    他聽見别的空間裡還有人。

    鎮華有弟弟。

    有妹妹。

    但他們都隻管自己開着盞小燈在各自一隅的空間裡向壁看書。

    老婦人自然是鎮華的媽媽。

    她生硬冷漠。

    不知為啥,保持着高度的戒備。

    先是盤問。

    爾後就是一問三不知:“鎮華在家嗎?”“不在。

    ”“上哪了?”“不知道。

    ” “今天回來嗎?”“不知道。

    ”“什麼時候回來?”“不知道。

    ”“他在外邊住哪兒?”“不知道。

    ”“有誰知道他的下落、‘”不知道。

    “”您看我最好什麼時候再來?“”我看你最好别來了。

    “老媽媽說着一口很純正的普通話,顯然是極有文化教養的。

    後來,到居民委員會,才問到,鎮華被公安分局拘押着。

    案由是他拿刀砍了人。

    ’他砍了誰?”“依不曉得?他砍了他親阿弟。

    這孽畜!” 過幾天,計鎮華被放出來了。

    說是他媽媽去保的他,當天,鎮華去看謝平。

    他們到南京路人民飯店去吃飯。

    謝平搶着去開票。

    鎮華捏住謝平,笑道:“你不要露怯了,讓上海人笑你‘阿鄉’。

    這兒是服務員到桌子上來開票。

    不是新疆交通食堂。

    你又不會點菜,你積極啥?留着你的錢。

    你的日子還長呢。

    前途無量。

    這頓飯吃我的,我的案子沒了結。

    恐怕還要進局子。

    ”謝平問:“你真拿刀砍了你的……”他不忍心說出“兄弟”這個字來。

    “那還有假?”鎮華若無其事地笑笑。

    謝平說:‘你發神經了!“鎮華說:”家裡正托人幫我搞醫生證明,要證明我在農場裡時間待得太長,神經有點不正常……“他又問謝平:’你家裡人待你怎麼樣?”謝平說: “很好。

    爸爸媽媽弟弟妹妹待我都很好。

    我回來的第二天,不在一起住的姐姐姐夫專門請我到‘綠楊村’去吃了一頓……”鎮華一聽,馬上顯得十分緊張,說:“你不要相信他們。

    沒有一個是真心的……能真心相待我們的,隻有我們這些腳碰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