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關燈
二十五 淩晨,天色還灰暗得很。

    早已起床的方雨珠收拾好自己的房間,抱起一大盆昨晚換下的髒衣服,準備拿到院子裡去洗。

     剛走出門,卻看到廊檐下蹲着個黑黢黢的壯漢。

    她吓了一大跳,忙向後倒退了一大步。

     “誰呀?”她喊叫起來。

     壯漢慢慢地站了起來,他身邊放着一大一小兩個行李袋。

     原來是方雨林。

    方雨珠又喜又恨地:“哥!你回來了?幹嗎不進屋?”方雨林忙指指父親那個小房間的窗戶:“噓……” 吃早飯時,父親夾起一個炸雞蛋放到方雨林的碗裡問:“還去不去雙溝了?”方雨林說:“就算是不去了吧。

    ”老人說:“什麼叫就算是不去了?”方雨林說:“通知上隻說是讓我回市裡重新安排工作,沒說還去不去雙溝。

    ”“會讓你回刑偵支隊嗎?”“可能吧……”“怎麼老說些沒準兒的話?什麼叫可能?領導到底是怎麼跟你談的嗎?”“領導的意思是想讓我回重案大隊。

    ”“你不想回?”“我還沒想好。

    ”“這還要想什麼?”方雨珠聽不下去了,忙叫道:“爸……”老人瞪她一眼:“你别插嘴。

    ”爾後回過頭來又問方雨林:“市局那邊的領導到底是怎麼你了?”方雨林說道:“不完全是市局領導的事……”非常了解自己兒子脾氣的老人便訓斥道:“那你跟市局領導較什麼勁兒?”方雨林有點耐不住了:“爸,這件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您就别管了。

    ”老人把碗筷一放:“我問問都不行?”方雨林不做聲了。

    “大學畢業那會兒,你哭着喊着要擊刑偵支隊……這麼多年,我一直告訴你們,幹什麼事都得講個韌勁兒,别像個縮頭烏龜似的,碰到一點什麼難處,就趕緊地把頭往回縮。

    隻要是應該幹的事,自己又認準了特别想幹,不管咋樣,都得咬着牙撐下去!”方雨林心煩意亂地站了起來:“爸……”老人卻闆起臉說:“你給我聽着!” 方雨林強忍着:“爸,我已經是小30的人了,您讓我自己去活着,行不行?”老人吼道:“那你去活呀!”方雨林說道:“我當然要活,但我得想一想。

    我得好好地想一想,我到底該怎麼個活法!”最見不得這父子倆吵架的方麗珠一邊跺着腳,一邊嘟囔着:“你們倆幹嗎呢?不想過了?” 方雨林不做聲了,一屁股悶悶地坐了下來。

    老人大口大口地喘了起來。

    方雨珠忙上前扶住老爸。

    老人越喘越兇:“我…… 我……我……“方雨林忙去找來治哮喘的噴霧劑。

     老人用力推開方雨林的手說道:“你……你别管……别管……”方雨林急得直跺腳,大叫:“我錯了,還不行嘛!” 到傍晚時分,老人的病情才漸趨穩定。

    這期間,方雨林和方雨珠曾借來一輛平闆車,要送父親去醫院看急診。

    但老人怎麼也不肯去醫院,隻說“沒事兒”。

    實際上是舍不得那點急診費。

     過了一會兒,老人的神情平靜了許多,又問兒子:“你那兒……到底出什麼事了?”方雨林默默地在父親的床前坐下,為難地答道:“對不起……爸,這事兒,我不能說。

    對不起,爸……” 等父親躺下,方雨林悄悄地對方雨珠說:“我上外邊去走一走。

    ” 方雨珠忙說:“我陪你去。

    ”方雨林說:“你還是陪着爸吧。

    ”便獨自向外走去。

     雲層像棉絮似的鋪滿頭頂,天空上正緩緩地飄灑着顆顆粒粒的小雪,新建的街心花園因此也灰暗得很。

    偌大個街心花園裡空無一人。

    方雨林獨自坐在一張長條的靠背椅上,默默地點着一支煙(其實他平時并不吸煙),但卻又不去吸它。

    煙頭上袅袅飄搖起一股青淡的煙氣。

    煙頭的熱力在緩慢的自燃中漸漸逼近他修長的手指。

     這段時間以來,方雨林無數次地跟自己說,算了吧,要死要活鳥朝上,跟誰較這個勁兒呢?這世界是你一個人較得了的嗎?幹嗎不跟别人似的,守住自己眼前這一畝三分地得了,誰愛幹啥幹啥,管他呢!洩了這口氣吧——他無數次地這樣勸解自己——洩了這口氣,彎下腰、眯起眼、耷着臉做人吧。

    光着膀子在人前喊一聲“我是無賴我怕誰”,準活得有滋有味,興許還會招來一大群(文)人為你“吧唧吧唧”鼓掌。

    方雨林自從出了大學校門,就再也沒讀過小說。

    一拿起它們,他就心煩。

    全他媽的哼哼唧唧在那兒裝大瓣蒜!“後現代”?中國離“現代”還有十萬八千裡哩,幾乎家家戶戶都在鬧下崗,整個社會都在轉軌重建,死氣白賴地奔自己一個新飯碗,你扯着脖子找“後現代”,跟誰揀洋落兒呢?純粹是吃飽了撐的!啧! 拿着納稅人的錢(方雨林知道中國的作家99.99%都拿工資),住着用納稅人的錢蓋的房子(他們中大部分人的住房都是由機關分配的),卻袅袅地唱着“我寫作隻順從我個人的心情”的濫調。

    再看看某些單位出台的那些所謂的“改革方案”,卡來卡去,隻卡平頭百姓,而舊體制中所有有利于那些掌權者們既得利益的部分幾乎無一例外地都給保留了下來。

    統觀中國幾千年的沉重教訓,“廟”窮的最根本的原因不在于對小和尚們管制不嚴,而是從來就缺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