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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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傷重不治。

     盡管仇警官當場即做了急救措施,在半小時之内把人送入醫院急救,然而李隆基代娓娓挨的那顆子彈,依舊奪走了他一條寶貴的生命…… 娉娉的叙述尚未完畢,躺在病床上的李隆基便掙紮著叫停,「慢著,慢著,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你又要叫我欺騙娓娓了是不是?」 娉娉坐在床前一張椅上,雙手交叉放在隆起的腹部,已經是準媽媽,仍然是一臉慧黠;八天前沖撞歹徒身上留下的瘀青,已漸褪去了。

    她說:「這是要替你挽回娓娓的心,不這麼吓她,她根本不用你,說到你她理都不理。

    」 「上次當詩人,這次居然要當死人……」李隆基語帶苦澀,一古腦兒搖頭,「不——不——」 他由於受傷失血,臉色仍略顯得青蒼,動過手術的肩頭紮著白色繃帶,沁著黃藥液和紅血絲,各方送來的鮮花慰問卡直排滿私人病房的走廊。

    一整個禮拜,他還沒有從頭條新聞上下來。

     然而娓娓一次也沒有來看過他。

     在手術室裏一恢複清醒,頭一句話便問:「娓娓怎麼樣?」在病床上,在渾渾噩噩的意識裏,心心念念的還是她。

     然而她不原諒他。

     他不怪娓娓,他怪自己——他粗魯又乏耐心,愛情手法拙劣,傷害了娓娓,更傷害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這一連串自責,不要說來探病的表弟大衛不忍卒聽,連娉娉都聽不下去,全力阻止他,因而又開始為他出計謀——但是他拒絕了,他說再也不要對娓娓有任何欺騙,他要完全坦誠地面對她,重新赢得她的心。

     唉,隆哥兒真可憐,娉娉心裏想,他根本不知道——娓娓一倔起來,什麼也改變不了她。

    即使人家當時舍命救了她。

     一點沒錯,娓娓第二次發誓再也不原諒李隆基,她是說到做到。

     出事之後,她在醫院守了兩天,直到李隆基從加護病房推到私人病房,她看一眼他,默不作聲,然後就走了。

     一出醫院,馬上淚流滿面。

     她不能待在這個欺騙她、愚弄她的男人身邊——看著那張蒼白的俊睑,那雙合起的睫毛還是濃密得使人驚異,她依然想在那上面放兩根火柴棒試試看……她想輕撫他的胸瞠、他的額頭,吻他肩膀上那充滿刺鼻藥味的傷口,好讓他不再痛苦喘息,她想為他做一切事,她想—— 就此原諒他。

     不不,娓娓激烈地掙紮——她不要原諒他,不要去愛一個把她當成儍瓜的男人,縱使她的心沒能夠抗拒他,那份受傷的自尊心也要把他排拒在外。

     她拒不去探望李隆基,不去想他,人家把他的情況告訴她,她闆著睑掉頭走了。

    躲回房間裏哭泣,一顆心像李隆基受傷的肩頭一樣流下血來,曉得自己是愛這個人的——也許打從碰見他的第一次就已經是了。

     可是一開始對李隆基那樣蠻暴的抵拒,真是因為把他視為一個那麼沒有晶級的男人嗎?娓娓後來誠實的承認,不是那回事——這男人一來就撥動她的心,把她吓壞了,他完全不是她愛情夢裏那一型的男人,她卻愛上他!娓娓不能原諒自己,認為自己背叛了二十多年她對愛情的理想,因而兇猛地诋毀他,與之對抗。

     可是,可是,那虛空的理想到底敵不過這熱烈真實、有血有肉的愛情。

     再不能抗拒,不能躲避,不容否認——有生以來第一次她真正嘗到愛情的滋味,她真正愛上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李隆基。

     這種種的曲折,點滴的心迹,原都要親口向他表明的,然而如今已經是不可能,也沒有必要再說了…… 有些錯誤不能在愛情裏犯著,一犯下就收拾不了。

     梶娓日日受著自我的煎熬,幽怨傷心,人也消瘦了,一張嬌滴滴的臉小得可憐。

    鎮日不說話,獨自坐在花架下,花園裏有任何動靜,她也沒心沒緒的全不理睬。

     有人走過來了,步子有點沉,移近了些,又頓住了,就此停在那兒。

    一個坐,一個立,坐的人沒回頭,立的人也沒開口。

    紫藤的花枝在風中輕簌簌搖著。

     忽然一聲歎息,是熟悉的,深沉而帶著痛楚。

    娓娓震了震,僵坐在那兒,一樣沒回頭。

     「我說過要為你寫詩,」歎息的那人幽幽道:「始終沒有成就任何詩句,因為我所感受到的一切,太深刻、太強烈、太洶湧,一時難以訴諸筆墨,訴諸形容……」他緘默了一下,說下去,「現在,我終於把要獻給你的這樣一首詩完成了,它的名字叫"海誓",也許,你願意聽聽。

    」 娓娓坐著,一動未動。

     風裏,這男人用著渾厚、充滿濃情的嗓音緩緩詠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