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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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因此總是跌跌撞撞,像夢幻仙子在雲霧中找不到路。

    有時她折衷戴副三百度的眼鏡,為了要在黃昏的花園看她懷裡那一堆書—— 她閱讀的主題很專門,《葛至齊拉》、《茵夢湖》、《紅樓夢》與《西廂記》……一切可歌可泣、驚天動地的偉大愛情故事,她是一切可歌可泣、驚天動地偉大愛情故事的專家——從古代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到近代的郁達夫和王映霞;她背得出羅密歐對菜麗葉所說的全套台詞,以及徐志摩寫給陸小曼的所有情書;她每次一讀陸遊的钗頭鳳,或是林覺民的與妻訣别書,眼淚流得會把自己都淹死。

     不過别以為她毫無選擇——黛安娜和查理王子那種金雕玉砌的組合她不愛,越是悲苦纏綿的那一型,她越感動。

    上回她在報上讀到一對墨西哥畫家的生死戀,哭得她三姊娉娉威脅要把她送到阿拉伯大公國去解除旱災才停止。

     吱,有什麼辦法呢,娓娓自己輕歎,自己解釋——世上有太多的低俗之人,太多的低俗之事,倘不是這些崇高、聖潔、美麗的愛情故事在鼓舞人心,人又怎麼感受到生存的意義和價值,願意在憧憬與期待中活下去? 吔今年二十二……呃,該二十三了吧?她不是很清楚,她一向對算術沒興趣——計算有什麼用處呢?計算又不能提升人的性靈和境界,她隻想從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裡去汲取人生的養料,她有她的期待,她的夢想…… 想著想著,娓娓那雙大眼睛便産生一種脫離現實的蒙胧感,像充滿雲岚的小湖,千百種幻想在那裏面悠悠浮浮,多情種子跌進去了,癡心人兒跌進去了,難分難舍,生死相許的愛情在湖水裡濕淋淋的蕩漾…… 三小姐趙娉娉又嬌聲笑了,「小妹不打魚了,她現在以幻想派的手法在腦子裡寫愛情小說。

    」 現實中,永遠有一桶零下五度C的冰水當頭朝她潑下來,娓娓眼睛裡的夢幻感立刻煙消雲散。

    她朝三姊白了一眼,來不及開口,她大姊倒說話了,「李家來提小妹的事了。

    」 「也該是時候了。

    」二小姐道。

     「我沒興趣。

    」娓娓堅定地說。

    不作夢的時候,她非常固執而有主見,有絕對自我的打算,比方說她不做寄生蟲,堅持要出去工作,她也不接受家族企業高官厚爵的位子,甯可做外面的事,賺微薄的薪水——她想得開嘛,反正她吃得很少,從不化妝,姊姊會給她買衣買鞋,撿舊的穿她也無所謂。

    她一生隻做一種消費,那就是買書,至今也尚未有破産的迹象。

     三個姊姊完全沒聽到她的意見。

    大小姐問二小姐,「這李大衛算來是你的表小叔子,你見過他嗎?是怎麼樣一個人?」 二小姐卻搖頭。

    「我一直沒和他打過照面,他二十歲就随家人到澳洲去了,近二年才回來。

    」 趙李第二代當家的時候,兩家走動要勤快些,彼此也熟絡些。

    到了第三代,年輕人天地廣,出國的又多,往來的情況漸疏,也難怪彼此并不太相識。

    大小姐、二小姐雖嫁入李家,卻也明白,要向夫家打探他們自家人的人品,那絕對得下到真相。

    大戶人家好面子,手上的瘡疤也不給腳看到,凡事欲知詳情,總要旁敲側擊。

     「不過上回倒是聽我那小姑提到,李大衛在外有些花名,好玩得很,才不久前,把人家一個未成年少女帶出去瘋了二天,差點就挨告!」二小姐說。

     娉娉聞言,立刻喊道:「那可下行,咱們小妹不能要一個花花公子當老公!」她自己的婚事不經家人打點,但是娓娓不一樣,她總覺得她這妹妹單純老實,不能不費點心替她張羅。

     二小姐贊同。

    「我也覺得這大衛不怎麼理想。

    」 大小姐沉吟道:「既然如此,到時我們托個辭把他回掉算了,不過這麼一來,李家适合的對象可不多了,」她略把臉一偏,思索著道:「大伯一個兒子體弱多病的,二姨那個又好像神經兮兮,其餘年紀小的又太小了……」 「我說我沒興趣的嘛!」娓娓朝三個姊姊喊。

    然而每每這種時候,她們總把她當成五歲以下兒童,沒資格加入讨論。

     娓娓鼓起了腮幫子。

    她不是不愛她爺爺,可是爺爺留下這條祖訓,簡直是三分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