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關燈
正在講話。

    他的雙手捂着茶杯,聽說這個動作是他最憤怒、最不快的象征。

    大人物的習性也是衆所周知的事情。

     顧榮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了,不露聲色然而是含着鋒刃的。

     林虹淡淡地迎視着他,好像對着一幅人像一樣打量着。

    顧榮的目光略閃爍了一下又轉到旁邊,發現了她身邊的小周。

    小周低了一下頭,試圖躲避他的目光,然後幹脆揚起了頭。

    這一細緻的變化,她感覺到了。

     “你當心顧榮恨上你。

    ”她說。

     “我才不怕呢。

    ”小周的話帶點滑稽,“再說,他也顧不上我。

    李書記等會兒一講話,夠他招呼的了。

    ” 會場更為騷動了。

    對顧榮講話的不滿和對縣委書記的等待交織在一起。

    院子裡響起吉普車開進來的聲音。

    許多人翹首張望着。

    顧榮的目光變得越來越陰沉。

    他最怕的是局勢失控,他最善于的也是控制局勢。

    他對着麥克風拉長聲音大聲說道:“同——志——們——!……”就一下收住,俯視着整個會場。

     這一着很有效。

    一直轟響的擴音器突然沉寂下來,人們感到了會場氣氛的另一種異常。

    當人們朝向主席台時,看見的是顧榮嚴峻的目光。

    他一言不發地瞧着整個會場,似乎在竭力壓抑他的激動情緒。

    會場一片一片地靜了下來。

     “請共産黨員把手舉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顧榮才不可抗拒地低沉着聲音說道。

     人們猶豫了一下,許多隻手先後舉了起來。

     “好。

    再請參加過革命軍隊的同志把手舉起來。

    ” 又有許多隻手無聲地舉起來。

     “請四十歲以上的同志把手舉起來。

    ” 更多的手舉起來。

     “最後,請所有的幹部同志——廠礦、農村、機關的——把手舉起來。

    ” 森林般的胳膊,幾乎所有的人都舉起了手。

     除了顧榮,沒有幾個人注意到一個高瘦清癯的年輕人已經無聲無息地來到了主席台上。

     “好,請同志們把手都放下。

    ”顧榮眯縫着眼家長一樣嚴肅而又平和地說道。

    停了停,他開始了講話:“我們召開這樣一個大會的目的是為什麼?就是為了集思廣益,加強團結,搞好現代化。

    我們中間好多是共産黨員,請同志們想一想,我們搞現代化靠什麼?千條萬條,說到底一條,靠加強黨的領導。

    我們哪項中心工作,哪個文件最後不都是這樣一條嗎?不靠黨的領導,不靠各級黨組織,中國能搞成現代化嗎?” 停頓,威嚴持重地緩緩掃視會場,讓聲音在人們心中回響。

     “我們中間有許多同志過去是革命軍人。

    你們一定比其他人更懂得,離開組織性、紀律性,”他環指一下會場,“像剛才那樣,這個隊伍能前進一步嗎?……像‘文化大革命’那樣無政府主義還能允許嗎?” 顧榮聲音放平和了,臉色也稍稍和緩。

     “今天在座的,四十歲以上的占多數。

    現在四十歲,1958年時就十多歲了,懂事了。

    都能記得那時的共産風吧?冒冒失失,沖昏頭腦,1960年就刮地皮餓肚皮。

    我們都是從教訓中過來的人,現在再不能浮躁,再不能幻想,再不能想一步跨入共産主義。

    要踏踏實實,穩穩當當,一步一步來。

    靠主觀熱情,血氣方剛,靠個人英雄主義,靠花花哨哨的小聰明,一點兩點書本知識,紙上談兵,在中國是行不通的。

    要栽大跟頭的。

    ” 這話充滿着警告和壓力,頗有氣勢。

     “參加會議的不少同志是在基層擔任領導工作的幹部,你們辛辛苦苦做了大量工作,正是靠你們實實在在的工作,我們古陵縣兩年來才在各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績。

    我們縣在整個地區都是突出的。

    我們的同志應該總結經驗,應該相信自己頭腦裡的經驗(‘自己’兩字加重語氣)。

    改變古陵縣面貌靠誰?就靠你們這些土生土長的對這裡一山一水都有感情的同志。

    我從1945年參加革命就在古陵,三十多年來沒有離開過這兒,大家知道,别的領導調來調走的,一兩年就換一次,我沒動過,以後也不想動。

    ”他親切地笑了笑,“在座的很多同志都是和我一起工作過的。

    同志們,我積三十多年的經驗,今天對同志們說句心裡話:什麼事情不要想得太簡單,頭腦不要發熱,要留有餘地,要走一步回頭看一看,說話要謹慎三思,注意給群衆的影響。

    ” 又是寂靜。

    寂靜是最大的威嚴。

     “好,”顧榮轉頭朝主席台右側看了看,“下面請向南同志代表我們縣委做大會總結。

    ” 人們這才發現,年輕的縣委書記不知何時已經在主席台最靠邊的位置就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