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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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貼着天邊泛出青色,有一種模模糊糊的瞌睡狀。

    湖水向來給人以“窩”的感覺,當四面有綠樹及堤岸環抱時,這種感覺就更加實在。

    由着船慢慢蕩過去,就有了如醉如癡的舒适感,《清明上河圖》浮現出來,《紅樓夢》、《水浒》、《三言二拍》裡描繪的市井生活也一幅一幅出現了,“暖風吹得遊人醉,隻把杭州當汴州”,才子佳人的故事流煙一般掠過,恍惚中各種酒樓花巷也浮現在眼前。

    不知為什麼,一首唐詩跳到眼前:“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真有一股讓人發酥的生活氣息。

     這樣懶洋洋地想着,随便地蕩着槳,發酥的感覺便像一盆熱水晃蕩地融化着她,她也用這種暖洋洋的目光看着坐在對面船尾的父母。

    父親額頭發亮,眼睛炯炯有光,和沈夏說話時,可以看到他年輕時的志向,幾十年的滄桑。

    母親胖胖地坐在那裡,多少有些惬意地、心滿意足地看着周圍的一切,既聽着父親與沈夏的讨論,也看着湖面上遊來蕩去的小船,偶爾還手搭涼棚往遠處眺眺,目光中有種度盡人生滄桑的朦胧感。

    母親的目光也常常瞟一瞟沈麗,似乎若有所思。

     船貼近了湖心的小島,小島叫“龍王島”,上面有龍王廟。

    父親豪性大發,一定要登到島上看一看,以往似乎也從陸地上走橋去過,今天卻要棄舟登岸,自是另一番滋味。

    沈夏非常豪邁地說道:“你們上去看一看,轉一轉,我在船上守着。

    ”說話間,沈夏就把船貼到了岸邊。

    小島用石頭砌着直上直下的邊岸,一道白石台階從島上斜伸到水中,這自然是登島的極好碼頭。

    沈夏将船劃得貼了岸,自己先邁到石台階上,俯身抓住船舷,讓船貼緊石岸,接着便手拉手先将沈麗拉上岸。

    又把船往前移了移,将船尾處的船舷更妥貼地貼緊白石台階,一手拉住船,一手十分穩當地扶住杜蓉上岸,又更有力地伸出手臂,攙扶着沈昊上了岸,最後,他跳回到船上,對沈麗說:“我在這兒等着,你們轉夠了,還回到這兒來上船。

    ” 沈麗攙扶着父親慢慢上着一級級台階,将綠樹蔥茏、怪石疊嶂的小島大概轉了一圈。

     台階上上下下、曲曲折折,所謂龍王廟,就是一座說不上來的挺别緻的庭院建築,在絡繹不絕的遊人中,沈麗隻顧攙着父親走穩步子,聽着父親對這裡的建築品頭論足。

    陽光還像白色金箔一樣,一大片一大片從空中落下來,破碎在樹木及房屋堆積成的狹小空間中。

    這裡的房屋都是青灰色的磚,白色的石頭,漆紅的木頭,在裡邊轉了一番,頗像遊覽了一次《紅樓夢》中的大觀園。

    當他們渾身汗熱地沿着白石台階一步步向泊船的地方走下來時,沈夏早在在那裡翹首等待着,這時從船上站起,一步跨到白石台階上,一腳踏船一腳踏岸,将船夾緊靠岸,一手扶住白石欄杆,騰出另一隻手招呼一家三口人上船。

    沈夏這時顯出了高大,也顯出了臂膀的有力,他先将沈昊夫婦很妥貼地攙扶上船,又扶着沈麗上了船,這一瞬間,沈麗體會到了很好的感覺,沈夏攙挽她的手臂繃緊着肌肉,真有一種很可靠的意思。

    随後,沈夏自己也邁到了船上,船左右晃蕩起來,沈夏又蹲下身,兩手扶着船舷将船穩住,小心翼翼地調整着他和沈麗的座位,重新恢複來時的格局:沈麗劃左槳,他劃右槳,将船蕩開了。

     太陽已經當空,白金箔更密集交疊着從空中落下來。

    父親看看手表,說道:“是不是該犒勞一下咱們的肚子了?”沈夏笑着說:“好辦。

    ”他幹脆讓沈麗坐到船頭,他一個人劃動雙槳,大幅度地前後擺動着上身,有力地劃起船來。

    沈麗坐在船頭,聽着船頭波浪撞擊在小船上發出的空洞而又沉悶的聲響,聯想到兩年多前與盧小龍乘船去崇明島的情景。

    那時,長江的浪濤兇猛地撞擊着甲闆,發出的空洞而又沉悶的聲響使你覺出船的重量和甲闆的金屬質地。

    沈夏一下一下後仰着身體,船隻随着他的劃動帶來一陣一陣的沖力,這多少讓她回想起第一次與盧小龍觀看北京的文化大革命,那一天,盧小龍騎車帶着她一起到了北清大學,又到了農大附中,最後到了北京航空學院,一路上,盧小龍一下一下蹬着車,也給她帶來這種一陣一陣往前沖的感覺。

    此刻,她在朦胧中将沈夏與盧小龍做了對比。

    陽光曬着湖水,也蒸騰着每一個人,她似乎能夠聞到沈夏身上散發出的暖熱的氣味,那是一個比盧小龍高大的男人的氣味,也是一個比盧小龍文雅的男人的氣味。

     小船像箭一樣筆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