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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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打他。

    他認為隻要天河真正打一次人,就會在心理上過一關,也不會容許别人再打他。

    可是天河不接他遞過來的棒子。

    父親威脅說,他要是不打就不讓他吃飯。

    天河還是沒接。

    他看着父親,父親認真地說,他在動手打人之前絕不讓他吃飯,甯可餓死他,也不養一個廢物兒子,天河拿過棒子閉着雙眼劈頭蓋臉地打了幾下,然後離開了,那一天父親高興壞了,喝了很多酒,直到看見天河下一次挨打,他一直很快樂地相信,他幫助兒子改變了命運。

     當他又看見兒子被打的事實,安靜得像一個局外人,他甚至笑笑,那以後直到他因心髒病急性發作隻不過半年時間,他沒再提過挨打的事。

    妻子說,他好像再也沒有力量搞明白天河在外面的事。

    他死的那天早上,天河站在我旁邊,像真正的傻子一樣沒有哭,也沒有說話。

     但自那以後好像沒人再打天河了。

    仿佛他們的對手不是天河而是他的父親。

    那以後,天河和母親一起似乎很順利地度過了十幾年的光景,天河高中畢業,上技校學習鉗工,技校畢業在一個化工機械廠工作,一直到天河24歲那年,工廠着火了。

     他母親說那場火燒得很慘,死了七個人,大部分設施也完了。

    追查事故原因時發現是有人縱火,于是抓了幾個人,其中有天河,因為他那天下班後在車間休息室的長椅上睡了兩個小時。

    睡醒後他離開早已空蕩蕩的車間,離開安靜的廠區,來到收發室門口時,收發老頭對天河說,你小子鬼鬼祟祟地在幹嘛,這麼晚才回家?天河還沒有完全醒過來,自己也沒搞清楚對收發老頭說了什麼,就回家了。

     兩天後因為收發老頭對這件事的陳述,天河和其他幾個一起被收審了。

    一個月後他們抓到了真正放火的那個家夥,天河被放了出來。

    回家以後,他昏睡了幾天,除了吃飯一直都在睡覺。

    然後他就和現在的樣子(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差不多。

    他母親感到不對,因為他常向母親打聽德語系的情況,而且他說,你們德語系最近怎麼樣?他母親提醒他,她不在德語系上班,她在大學圖書館上班,但他過兩天還問德語系的事、母親問他在收容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說,你要不是總這麼東問西問的,我爸能離開你嘛?母親害怕了,領他去看醫生,醫生跟他談話,他表現得一切正常。

    醫生問他在家是不是經常胡說,母親認真想想說不經常。

    醫生說那就再觀察觀察,沒什麼大問題。

    母親領天河回家了,那以後再沒去看過醫生。

    天河試着幹過幾種工作,沒一次能幹滿一個月,母親絕望了,就盡量自己想辦法多掙一些錢,養着兒子。

     我沒有對這位母親說,天河對我說的關于警察的事情,因為最後這位母親說,她漸漸地也知足了,至少她每天看見兒子還很快樂,正常不正常又有什麼關系。

    我覺得她說得對。

     在我告辭前,我很想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至于讓這位已經知足的母親最終把兒子送到了精神病院。

    可我最後提出的問題卻是别的。

    天河平時在家幹什麼啊?我說。

    看書,她說,我給他辦了一個我們圖書館的證兒,他每天都看得不少,但都是些沒用的書。

    都是些什麼樣沒用的書?我問。

    她說,我不太清楚。

     是的,我沒有問為什麼天河進了精神病院,因為我也是一個女人,如果她能說,也不用我問。

    預感對我來說,就像家養的小鳥,不是春天才來,它喜歡總是引導我,讓我神經兮兮。

    當我離開天河母親的那個下午,天河開始讓我覺得親近,不是因為他是個瘋子。

    在天河盤繞的校園裡,我感到内心裡有個東西折磨着我,它讓我所有的故事都是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