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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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隻有忍、忍、忍了! 嗚嗚--隆隆--柴油火車慢慢進站,煤煙味濃烈彌漫,黑顆粒飄浮在空中。

     雨洋向前走,并回頭看晴鈴一眼。

     她的身體才稍稍前傾,建彬就伸手遏止,不許他們坐同一車廂。

     突然遠方傳來吆喝叫喊,小軌處一長列台車奔來,上面坐着一群送行的礦工,外省人、本省人、山胞都有,嗓音宏亮地合唱那首「高山青」,還改動了鄧禹平先生作的詞,将阿裡山變成礦區流過的基隆河,撼動了暮秋蕭瑟的山林: 「高山青,澗水藍,基隆河的姑娘美如水呀,基隆河的少年壯如山;高山常青,澗水常藍,姑娘和那少年永不分呀,碧水長圍着青山轉……」 他們跳下台車,分别對雨洋和晴鈴說: 「一定要把我們礦場之花娶回來,大家會負責把新房布置好!」 「陳小姐,要勇敢抗争,妳是小範和我們每一個人的希望呀!」 那樸實表達的熱情,讓晴鈴淚眼盈眶,再也不顧大哥嚴峻的臉色,奔到雨洋身邊,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包圍在衆人的鼓舞和祝福之中。

     火車尖哨聲響起,站長開始趕人,大夥依依不舍,仍随着鐵軌追跑。

     「我們會回來的!」晴鈴由窗口揮手大叫,秀發在風中飛揚。

     建彬面色鐵青,這是什麼荒謬的世界,難道這裡的人都沒有一點羞恥之心嗎?他惡狠狠瞪住妹妹,火車慢慢遠離小鎮,她仍和姓範的坐在車廂尾,不肯分開。

     他站起來要去逮人,後面的鹹柏拉住他的衣角,輕聲說: 「随他們去吧!公衆場合鬧開沒有好處……況且,他們再聚也隻有這一趟旅程了,說不定以後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又何必多為難他們呢?」 建彬僵立在原地,鼻子冷哼兩聲。

     「你真的感覺不出嗎?」鹹柏歎氣說:「他們并不是兒戲……」 這句話不知怎地刺進心底,建彬重重坐下,臉反轉方向,餘程都不再看他們。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火車應和軸輪吱嘎的節奏,沿着聳險的山路時快時慢,将森林、深谷、河流、梯田、崖洞逐一拋到腦後。

     晴鈴腦海反複想着雨洋說的「在正常狀況下,以和平的方式,改變那些保守頑固的觀念」,所以他不打算偷偷私奔,而用正式提親的方式。

     她可憂慮了,覺得這想法太天真,曾不以為然說:「提也是白提,我爸媽肯定不會答應的!我們家族從來沒有女兒嫁給外省人,再加上你的政治問題,我們恐怕一點機會都沒有。

    」 「我都想過了……但私奔隻會讓妳家族更難堪,更無法做人……」雨洋說:「我希望我們的愛是光明正大的,沒有錯誤和傷害,沒有見不得人。

    」 「可是……我爸媽一定會想辦法拆散我們,不許我們再見面。

    」她幾乎看到那必然的未來。

    「怕最後仍要做出選擇,那麼,我一定選擇你,結果還是要傷害我的家人。

    那還不如我們現在一走了之,省事多了!」 「親情很可貴,是不能省事的。

    」雨洋又說:「至少禀明妳父母了,即使将來必須選擇,也比較能夠問心無愧吧!」 「我真不懂,你為什麼要碰這些釘子,去繞這一大圈的苦?明知我爸媽有可能直接轟你出來,還去雞蛋碰石頭?」她不禁埋怨。

     雨洋欲言又止,歎口氣說:「全是因為妳呀!家終究是生養妳長大的地方,家人永遠是愛妳的,我不希望妳與家庭定上決裂的路。

    」 「我也不想呀!但我家那麼封建古闆,若不決裂,順從他們嫁給汪啟棠,豈不賠上我一生的幸福?說不定像『挽歌小姐』一樣,連命都沒有了!」晴鈴焦慮說:「有時,我真懷疑你不夠愛我,才一直要我回家!」 「晴鈴,怎麼說呢?妳本來有個幸福的家,因為要跟我,而毀了它,我……」 他抹着臉,恨自己詞拙、恨内心虛無的根源,從未向人提及的,沒有顔色、沒有形狀、沒有印記、沒有卷标……隻有說着自己的名字時,某處微微的抽痛。

     「……我什麼呢?」晴鈴的聲音溫柔下來。

     這麼多天的日夜相處,對他情緒的改變更為敏感。

    雨洋的确是特别的,或者因為他詩人的本質,想法總不同于一般人,帶有濃厚的理想主義色彩,和高壓專政的社會體制格格不入,為主流所忌,坐政治牢也就不足為奇了。

     連談戀愛,他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掠不奪,不願破壞她看來完美的世界。

     也或許如此,她才會被他深深吸引,義無反顧地愛上他吧! 她身上其實也流着浪漫理想的因子,才會因為看了《南丁格爾傳記》而當護士,為了孤兒雲朋而志願到貧民區工作。

    那麼,僅僅以一本詩集,忘了淑女教養,為所愛的雨洋跑到偏遠山地來,也是正常了! 她輕輕握他的手,感受他那說不出口的痛。

     「晴鈴,我……總要解釋的……」他眼眸罩上濃郁,幽黑如地底的黑煤,掘着至心的深處,緩緩說:「妳不是早發現我和二哥的飲食習慣不同嗎?妳的觀察力很敏銳,我其實不是汾陽範家人。

    」 「哦?那你是哪裡人呢?」她有點愕然,以為和雨洋之間已經沒有秘密了。

     「不知道……」他搖搖頭說:「還記得那首〈風筝〉詩嗎?二哥在淮河旁撿到我時,我才六、七歲吧!手裡就拿一隻風筝,站在滂沱大雨中,傻傻的也不知在等誰,就曉得炮轟了好一陣子,一起逃難的祖母和媽媽就不見了……」 他的聲音淡淡的,仍掩不住一股凄然。

     「因為都姓範,二哥才收留我;不姓範,他還不見得管,戰争中像我這種無人認領的孩子太多了……我隻說得出自己的名字,一些零碎的記憶,故鄉在大海邊,依我的口音,飲食,猜測是閩浙一帶的人。

    所以,抗戰結束後,二哥回汾陽老家團聚才沒幾天,又随軍隊到東南方,主要也是為我找尋親人……沒想到,局勢丕變,軍隊來到台灣,就再也回不去了……」 晴鈴終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