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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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勤說:「我甯可陪妳,我們見面的時間實在太少了,如果妳能轉到我工作的醫院,我們可以天天……」 「你明知道不可能,我喜歡衛生所的工作。

    」她說。

     「我永遠不懂,衛生所有什麼好?環境、展望、薪水、挑戰性都不如大醫院的護士。

    」他老調重彈。

    「妳隻要一開口,台北任何一家醫院任妳挑選,那麼好的前途和機會,有上進心的人都會迅速把握的。

    」 若是以前晴鈴會肚内一把火,罵她沒有上進心嗎?現在的她隻淡淡說: 「我就是不想活在那些叔伯『關愛』的眼神下,包括你在内。

    在衛生所我自由多了,也不覺得鄰裡保健工作會比照顧病人更缺乏挑戰性或展望。

    」 「妳不會在台北待太久的,等我結束住院醫師的任期,我們就回新竹一起合作開業,蓋一座新竹最大的醫院,将來妳大哥也會加入,就專屬于我們汪陳兩家的。

    」啟棠臉上興奮發光說:「為這偉大的計畫,妳那點衛生所資曆是不夠的,一定要有更多醫院管理的經驗才行。

    」 又是他那一套夢想野心試圖要說服她! 她從沒有想過蓋醫院或實現什麼偉大的計畫,念護校就僅僅希望有照顧他人的能力而已,尤其是那些進不了醫院、付不出醫藥費的窮苦人,更需要熱心的幫助和無私的關懷……但啟棠不會了解的,長期以來兩人觀點不同,辯論再多也如兩條不相交的并行線。

    晴鈴平靜地問: 「汪啟棠,你仔細想想,你真的覺得我--适合你嗎?」 他的表情是有備而來的,這個問題兩年來晴鈴不止問一次,而以他做任何事都有近程和遠程目标的個性,當然也思考過很多次。

     晴鈴的家世是毋庸置疑的,父親是五金工會理事長,配他這中學校長兒子的身分綽綽有餘了。

     但還不隻如此吧!那些媒人帖上的名媛淑女,家業地位不輸給晴鈴的也大有人在,為什麼他偏偏選擇晴鈴,又對她情有獨鐘呢? 晴鈴昂着頭等他的答案,青白的路燈照在她完美無瑕的臉龐和發型上,一身優雅名品的洋裝,再往下看,兩腳穿的卻是紅色的塑料家常拖鞋,珍珠色高跟鞋已經不知哪兒去了,恐怕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吧! 啟棠笑了出來,或許就是這一份天真末鑿的性情,讓她有種流動的生命力,不時活絡他枯燥忙碌的習醫日子。

     雖然她很任性固執,又常發小姐脾氣,但他相信隻要結了婚,認定了這個丈夫,她必然以夫為尊,一切順從他的意願。

     他周遭的女人,包括母姨姑嬸們在内,不都是如此嗎? 若是再重來一次,他仍會選擇晴鈴,因此溫柔地說:「全天下沒有比妳更适合我的女人了!除了妳,我沒有愛過任何人,妳是我心裡唯一的。

    」 愛?晴鈴吞了吞口水,說:「即使我一輩子不離開衛生所?」 是哪個長輩說的?戀愛嘛,縱寵一點無妨,嫁了就會乖。

    啟棠假裝為難說: 「嗯--如果不離開,我也沒辦法,但至少要調到新竹的衛生所吧?因為偶爾也要以院長夫人身分出席晚宴之類的場合呀!」 晴鈴沒有軟化,仍闆着睑說:「那麼,你認為你--适合我嗎?」 「除了我,我想不出任何與妳更相配的男人了!」他毫不猶豫說。

     這話一出,她就知道自己問錯了;以他自負的心态,他是台北新竹一半以上年輕女性的理想乘龍快婿,她還不是隻有偷笑的份嗎?晴鈴仍懇切說: 「我的想法不同,我覺得我們之間有太多歧異,隻是炫麗的外表掩蓋了内在的問題,其實我們并不适合,不該為了大家的期望而貿然結婚……」 啟棠突然靠過來,她吓一跳後才發現他要吻她,本能地往後退,還差點踩進小水溝,幸好他及時拉住她的手臂。

     平時啟棠不會在公共場合做這種事,但私下無人時他也會有示愛舉動,晴鈴總是技巧地避開,因為覺得隻要讓他越過了親吻或愛撫的界線,就毫無疑問是他的人了,她目前還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兩人有些狼狽,站了一會,才回頭往邱家的方向走。

     巷道迎面而來挑擔賣豆花的小販,幾個行人圍着他。

    晴鈴晚飯吃得少,肚子有點餓,建議也來一碗。

     「不好吧?可能不衛生……」身為醫生,以健康考量,啟棠從不吃路邊攤。

     「人家晚上還要打拼工作,給他賺點錢也好呀!」 晴鈴徑自過去,沒幾步又停下。

    遠遠一頭來了一輛腳踏車,微弱的車頭燈閃呀閃的。

    那騎車的不正是小範嗎? 「範……」她正要揚手喊他,他卻速度不減,目不斜視地騎了過去。

     沒看到她,還是視而不見? 「那個人是誰?妳認識的?」啟棠望着他的背影問。

     「他是永恩醫院新請的司機……」晴鈴說到這裡自己都覺得可笑,不過一個司機,她幹嘛如此熱切? 旁邊的啟棠一聽是司機,立刻把那個人丢到腦後。

     「回去吧。

    」晴鈴沒勁地說,也忘記想吃豆花的事了。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避開純白,避開蔚藍,那些都是天空的顔色,明亮刺眼的色彩。

     他腳踏車又騎了一段,才壓下煞車手把。

    回首黑夜長巷,樹影搖曳,人影幢幢,蚊蚋由一盞燈飛向另一盞,好個安靜的太平之世。

     誰說不再有追捕者?有人在後方追他,前程卻茫茫,都是無處可去。

     自從長線斷掉後,他就失去方向,成了遠飛的風筝,抗不住氣流的翻滾。

     腳踏車慢慢踩回,忙了一天總沒有一頓吃好,他叫了一碗豆花,加炖軟的花生仁和濃熬的糖水,溫暖了空澀的喉胃。

     小攤邊的人群漸散,他悄悄地走向其中一個也在喝豆花的黑衣男子,在對方耳旁說:「辛苦了,也該有點消夜,我請客。

    」 那人瞪他一眼,也隻能無聲地看他把錢一起付了。

     他回到榕樹區最僻偏的角落,鬼屋,知道又将作風筝的夢,無邊無際的痛苦掙紮,一座山頭又一座山頭,一片汪洋又一片汪洋,飄流着。

    詩人說: 不要随我上升或下墜 影子承受不了甚至一點羽毛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