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關燈
關系,我可以做……」啟棠趕緊說。

     惜梅看他衣冠楚楚又笨手笨腳的樣子,替他找台階下說: 「啟棠,你去叫大家進來吧,準備吃飯了!」 他走了以後,昭雲立刻教訓起晴鈴,不外男人是做大事業的,不可煩他家中顼事,免得誤他前程;而家庭是女人的責任,守好本份,男人才無後顧之憂等等。

     晴鈴聽多這一套了,從小洗澡不能比男生先洗,女生衣服放在男生衣服上面會被罵……雖然在陳家女兒和兒子一樣疼,吃穿念書沒差别,但很多日本教育留下的男尊女卑觀念,仍隐隐藏在生活的諸種細節中。

     宛青聽了忍不住說: 「昭雲,時代不一樣了!在我們香港,女人有能力就出去工作,男人無能家事也得做,沒什麼内外之分,誰厲害賺錢多,誰就是主人。

    」 「所以啦,我就很看不慣一些外省太太,每天不是花枝招展去上班,就是跳舞打麻将,孩子不顧、飯菜不煮,一個家弄得不像家。

    」昭雲說:「我們台灣女人就賢淑多了,一切以家庭孩子為中心。

    」 宛青臉色微變,惜梅馬上打圓場說:「婚姻是男女雙方的事,沒有硬性規定要如何做,彼此尊重協調最重要。

    我看啟棠在醫院趾高氣揚,神氣得很,一碰到我們晴鈴就被吃得死死的,晴鈴以後一定很好命喔!」 好命才怪!汪啟棠外表溫文體貼,其實很大男人,千方百計隻想控制她! 昭雲卻說:「我什麼都不怕,就怕她脾氣太任性,分不清楚好壞,吃虧了還不知道,女孩子心是不能太野的……」 幸好肚子餓要晚餐的男人走進來,昭雲才停止叨念,但晴鈴已經失去了大半的食欲。

    果真她一日不答應和啟棠結婚,就一日受此折磨嗎? 二十三歲的她,這真的是最好、最終的選擇了嗎?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邱府家教嚴格,吃飯是不能說話的,席間隻有輕輕的碗筷碰擦聲,偶爾大人幾句命令而已。

    今天有客人在,男人那桌因為敬酒而談笑不斷,女人這桌也文雅閑聊,唯有小孩桌仍按規矩來,絕對專心用餐。

     飯後,惜梅明年要考大學的長子弘勳去上家教班,由高一的次子弘毅領一群小朋友到庭院玩。

     男人移駕到榻榻米和室繼續談話;女人們幫廚房阿桑收拾善後。

    啟棠這回學乖了,留下來搬重的桌椅。

     惜梅見竹葉青和茅台酒全光了底,忙準備大壺茶水,要晴鈴送進和室給男人們醒酒。

    晴鈴小心拖着茶盤來到紙門前,正要伸手去拉,卻因裡面某種嚴肅的聲調而停止動作。

     「……人如果在本島還有希望,要是去綠島就兇多吉少了。

    」一位世伯說。

     「上面的政策也沒有一定,變來變去的,有時像會抓又沒事,有時以為沒事又突然抓起來,一半要靠運氣。

    」哲彥身為政府高級官員總有秘聞,又問:「這星期警備總部那兒的人還來嗎?」 「一直都有來,看久了就猜出誰是便衣。

    」紹遠說:「叔叔那裡沒問題嗎?」 「若是正霄軍方打點好,我就沒問題。

    」哲彥簡單說。

     「紀仁,我比較擔心你,你确定嗎?萬一被牽連下去,可不是開玩笑的。

    」另一位邱家老友開口說。

     「我行得端坐得正,怕什麼?」紀仁說。

     「紀仁兄什麼陣仗沒見過?」哲彥笑着說:「以前他專跑中、日、台三地情報的,老○○七喽!」 「相同的情形我也曾經碰過,還記得三十六年公賣局那一次嗎?我還被關了一個月,那種心情我了解,怎麼能不幫忙呢?」紀仁說。

     「紀仁俠義心腸,所以好心有好報,要不是關那一個月,都不知何時才能娶到惜梅。

    」世伯回憶說:「說不定今天一個是老姑婆,一個還是獨身漢呢!」 「是呀,驚險!驚險!」紀仁笑說,氣氛一下輕松不少。

     晴鈴想這是現身的時候,免得等太久茶涼了,後面啟棠已經大步走來說: 「妳怎麼還在這裡?」 「小聲點,你沒看我雙手忙,還不幫着開門?」晴鈴說。

     裡頭人聽見外面的動靜,立即結束先前的話題。

     晴鈴奉好茶後,走到長廊,滿腦子還是綠島、警備總部、便衣……那些對話。

     是什麼意思呢?她和一般女孩一樣,向來不太留心政治時事,看報紙偏愛副刊和電影噪聲,但也隐約明白這都不是好字眼,她那些表面上很紳士的長輩們,私底下還涉入什麼危險事情嗎? 大人事,小孩有耳無嘴,這是家訓。

    晴鈴知道自己問不得,因此紹遠匆匆過來時,她也不敢一采究竟,隻道家常說:「姊夫,敏貞姊還好嗎?」 「目前還好,妳曉得她的個性,小孩生病她最自責。

    」紹遠放緩腳步。

    「我怕她受感染,要把旭晶交給保母幾天,她怎麼都不肯。

    」 「暫時隔離對母女兩個都好,一有空我就過去勸勸她。

    」晴鈴說。

     紹遠中途離開飯局,是急着回去陪太太,晴鈴也不擔擱他,催他先行。

     在所有的堂表姊夫裡,她最欣賞的就是這大她十歲的紹遠,怎麼看氣質架勢都勝人一籌。

    雖然鄉裡謠言很多,有人說他心機深重,非娶黃家女兒不可,娶不到姊姊敏月,就娶妹妹敏貞;又有人說,他娶敏貞是為了報恩,或為了贖罪。

     但以晴鈴這幾年的觀察,他非常愛敏貞,那種愛很難形容,像是生命融為一體時心心相系的憐痛,有時她看了都不禁動容。

    所以她一直排斥和啟棠結婚,因為他們之問感受不出那令人心顫的情愫,沒有渾身欲燃的熱度。

     她望着黑暗中紹遠的身影,慢慢隻剩下輪廓,步伐有種熟悉感,彷佛變成那個才初識的範先生,在内巷泥濘的窄道上、在榕樹區僻靜的曲徑裡,他的背影…… 「阿鈴--」昭雲叫喚女兒的小名。

     「來了!」晴鈴忙應道。

    明天母親就回新竹,必有一籮筐事情要交代。

     惜梅打開一排靠院子的玄關門,放幾把加墼藤椅,竹幾上置清茶糕果,皓月當空,草木花叢間,蟲鳴是有聲的音樂,流螢是無聲的指揮,夏夜的風沁涼心脾。

     宛青手織着绛紫珠子小挽袋,昭雲一邊學勾法一邊拍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