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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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科動物會為一句贊美而對你死心塌地,也會因一句得罪而棄你于不顧。

     呼呼的冷風由敞開的窗子吹進來,她從二樓窗戶躍出,通往二樓的階梯上散落著她本來該穿在身上的衣服,表示她是以獵豹的模樣離開這屋子。

    桌上那張壓在紙鎮下的紙條被吹得啪啪作響,像在提醒人不要忽視它的存在。

     第一次發現黑婕的字有多漂亮,如果不是筆迹上有原子筆油墨被弄糊的髒痕,他會以為那張紙條是從哪份印刷品上裁剪下來的。

     可是上面的留言,讓他難以置信—— 我不要你了! 她,不要他了。

    她要将這個她唯一擁有的人給放棄掉了。

     屋裡風很大,吹得他打了個哆嗦,覺得有股寒意竄起,莫名的讓他發顫。

     他被女王驅逐出境,從此打入冷宮,失寵了…… 他開始瘋狂地尋找她,走遍小巷暗弄,翻遍每一處可以躲藏一頭獵豹的空間,甚至每天抓著都督搖晃,要它用上一次找到黑婕的方式替他找人,但一切都徒勞無功,就像她出現的方式那麼神秘,她的失蹤也一樣。

     好像……有某一部分的自己,遺失了。

     心裡空蕩蕩,雖然照常上工、照常吃飯、照常開車尋找她、照常夜夜無法安眠、照常發呆地看著她常站的地方,也照常不見她回來。

     被遺棄的憤怒變成了不解,再由不解變成平靜,到現在,隻剩下擔心。

     這些日子,都督偶爾繞著他打轉,喵呀喵的想說些什麼,但是沒有黑婕在,他聽不懂都督的話,白飯甚至完全不理他,似乎将黑婕的離去怪罪在他身上,成天以貓屁股對著他,連替它洗澡都會挨它幾記貓爪伺候。

     母親趁著大好機會,以試探性的語氣要他放棄,他都以沉默回應,不是默許,而是他根本做不到,連回答都懶。

     “喝碗湯,你最近都沒好好吃頓飯。

    人要找,你自己也要顧呀,她一個人這麼大了,能照顧好自己的,說不定早就又窩到哪個人家裡去……”孟家媽媽的話被他的眼神截斷,她抿抿嘴,“好,不說不說,來。

    ”奉上熱騰騰的湯。

     母親不清楚黑婕的情況,所以才說出這番話,而熟知黑婕的他,沒辦法如此樂觀。

    他知道,黑婕不可能照顧好自己,她根本沒有求生的本能,就像隻甫出生的幼貓,需要人家細心呵護。

     他咕噜噜灌著湯,熱湯進到胃部卻仍沒辦法讓他溫暖起來,從她走後,他一直覺得很冷,好幾個夜裡,他都因而凍醒,醒來後便無法再睡。

     屋子裡被無聲的靜阗所籠罩,連貓叫聲都變成微弱,孟家媽媽打開電視,想稍微驅散這種沉重的安靜,反正近來的新聞總是沸沸揚揚、熱熱鬧鬧,用來打破尴尬而低迷的氣氛最好。

     上一段的政治新聞剛好撥完,畫面切進現場直播—— “至誠路一段發現一頭可能是動物園或是私人非法豢養的逃脫獵豹,經民衆報警處理,現在消防隊已經抵達現場,據隊長表示,他們抓過眼鏡蛇、虎頭蜂、山豬、彌猴,就是沒有抓過獵豹,目前他們正嚴陣以待,準備了麻醉槍和網子圍捕,不過獵豹生性兇猛,具攻擊性,奔跑的速度又快,讓消防隊員不敢輕舉妄動,接下來先将現場交還給棚内主播。

    ” “好的,謝謝佩恰替我們做的現場連線,現在我們替觀衆整理了獵豹的資料,讓觀衆能更深入了解這種危險生物——” 孟恩恺看著螢幕上黑壓壓的草叢,因為現場太混亂,鏡頭又東搖西晃的,隻能偶爾看見豹尾巴溜出草叢,又快速地收回去,螢光色的豹眼在黑暗裡發出凜冽又戒慎的光芒,一大群消防隊員四面八方部署,有人手上拿槍、有人手上張網,逐步縮小圍捕範圍。

     孟恩恺一驚,猛然抓起車鑰匙沖出門,不理會母親在身後的疑問嚷嚷。

     “阿恺!你要去哪裡?!” 那頭獵豹……是她嗎?! 是吧!連出沒的地點都隻距離他家不到十分鐘車程,除了她,他不相信天底下還會有這麼巧合的事。

     要是她被捉到,會被怎麼處置? 她現在吓壞了吧,有沒有在心底祈求他出現? “再等一等,我就來了!”孟恩恺心慌意亂又佯裝鎮定地握緊方向盤,打開車内廣播,需要不斷聽見那則新聞的後續發展。

     油門踩到底,他用最短的時間抵達現場,四、五台SNG車和攝影機燈光将圍捕現場照得猶如白天,場外已經圍了一大圈看熱鬧的路人,連賣香腸的攤子也相中人潮所帶來的商機,在一旁吆喝起生意。

     孟恩恺越過了封鎖線,立刻被幾名警察阻擋去路。

     “想死呀你!要看熱鬧的退到黃線後面去!這裡在捉獵豹,可不是什麼軟趴趴的寵物貓!” “她是我的!讓我進去!” 心急如焚的孟恩恺這句大吼,立即引來所有鏡頭的焦點。

     “原來這位先生就是獵豹的飼主,鏡頭請轉過來這邊,讓我們來采訪一下這位先生,說說是什麼情況下會讓自己的寵物逃脫出來——” 另一支麥克風也不讓别家獨占新聞,“先生先生,您不知道飼養獵豹是違法而且非常危險的嗎?” “先生先生,可不可以談談您養獵豹的心得?” “先生先生,這頭獵豹是公是母?您養了幾年?它有沒有咬死過人?” “先生先生……我先來的……噢。

    ”被一腳踹開。

     “先生先生,我們這裡是——呀,别擠别擠!”被後頭湧上來的采訪人潮給壓到仆街。

     孟恩恺撥開所有的麥克風,沖入最前線,隻身來到露出一雙眼眸的草叢前,警消人員不斷喝令他後退,他卻不為所動,大夥隻好舉槍瞄準草叢,準備一有動靜麻醉槍就立刻發射,以保護那個莫名其妙闖入現場找死的男人。

     “是我,你不要怕。

    ”孟恩恺蹲下身,與它平視。

    “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你,你留下那句話,跟留下一封死刑判決書有什麼不同?為什麼不要我了?” 草叢後有細微的沙沙聲,一隻豹爪伸了出來,吓得衆人直抽氣,隻剩孟恩恺還能維持臉上溫柔的笑意,他輕握住那隻豹爪,細細撫摸起來。

     “我和我母親談過了,我明明白白告訴她,我不能失去你,那個外國女人提出的問題根本無關緊要,我是很喜歡小孩子沒錯,卻不一定要是我親生的,我們可以去領養。

    ” 那隻豹爪又伸出十來公分,像是被孟恩恺的話所吸引,他再接再厲。

     “從你闖入我診所的那一天起,你就霸道地占領了那裡,無論是棉花、都督、虎子、白飯,甚至是我,都已經是你的足下之臣,女王抛下所有的臣子,想去哪裡呢?能去哪裡呢?又要我們這群被你收服的臣子怎麼辦?” 他引導著草叢後的豹身,尋找到它的腦袋,用黑婕向來最愛的方式摸撫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