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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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的笑話。

     為什麼從他口中說起來,卻顯得那麼真實,好像他在說的,是一個即将成真的未來。

     黑婕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鏡面投射出她的茫然和愕然,孟恩恺在她身後替她系上工作專用的圍裙,再替她将一頭長發挽起,用根筷子簡單俐落地固定住。

     “養活自己……”她喃喃重複他的話,好像完全無法理解這四個字代表著什麼涵義,連念起來都頗為遲滞與吃力。

     “工資方面,時薪七十五,視你的表現再做調整,供吃供住供水電,算是員工福利,三節獎金、月休六日。

    ”孟恩恺将她臉上的困惑解釋成——女王不需要花費勞力找工作,這種辛酸刻苦的字眼,隻有平常老百姓才聽得懂。

    雖說要女王委身當助理,是輕賤了她的高貴,不過想到家裡那群令人頭痛又難以溝通的家夥匍匐在她腳下的遠景,他認為沒有人比她更适合這份工作,再怎麼說,一個能和它們溝通的女王,對診所及寵物美容的工作隻有益處而無害處。

    “勞健保也是有的,不過你有身分證嗎?” 很陌生的名詞。

    黑婕搖搖頭。

     “也是,逃難時誰會記得要帶。

    ”是他蠢,問了個笨問題。

     “你要我做什麼?”黑婕到這一刻還沒弄清楚孟恩恺在她身後忙得不可開交有什麼用意。

     他說要讓她自己養活自己,要她先放松心情好好睡上一覺,等她體内無法控制的躁動平息下來後就會一步步教導她,安排她合适的工作。

     他笑著這樣安撫她,而她竟也被他這樣笑著的模樣給唬住了。

     這一睡,她睡了兩天,都在他的床上,連翻個身也不曾。

     安安穩穩,一覺無夢,無論好夢或惡夢,都沒來打擾她。

     她還是很迷惑,看似精明的芙顔也是可以染上天真,一點都沒有沖突。

     “養活自己的頭一件事,就是找份安定的工作賺取生活費,然後用這些薪水好好規畫你自己想要的人生,這樣一來,你根本就不用靠别人養你。

    ”他補充解釋道。

     “就這麼簡單?” “簡單?人生很難用這兩個字就一筆帶過。

    ”他就覺得一點都不簡單。

    “你好好體會吧。

    ”機會還很多。

     他叮囑她做好準備就到樓下來“報到”,他再将工作項目跟她說仔細,然後留下足夠的時間讓她繼續呆望鏡中看來一樣很癡傻的自己。

     要跨出她來到這個陌生城市的第一步了…… 會怕嗎? 她右掌壓在心窩,确定那裡沒有什麼太激烈的起伏和慌亂的鼓噪。

     不太會,因為她知道有人牽著她的手,領著她一步步往前走,不會放她一個人盲目摸索探尋。

    雖不清楚為什麼孟恩恺了解她的特殊體質後竟然還不怕她——他脖子上的咬痕清晰到連她都看得明白,面對一隻将他咬得逼體鱗傷的“獸”,他所表現出來的态度,的确讓她有片刻不知所措。

     “既然不怕,又有什麼好遲疑的?” 黑婕對鏡中的自己露出笑容,總是縮在暗巷的心稍稍探了出頭,也許跟著他,她真的能更肯定自己拚了命從“那裡”逃出來是再值得不過的。

     鏡裡的她看起來意氣風發,也更像……一個人,完完全全的人。

     深深吸口氣,她走下樓,準備開始她的全新人生,門扉開啟的同一瞬間,她也打開了心裡阻隔的暗鎖,讓自己走入陽光照耀得到之處——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現代人養寵物,不單單‘養’,更強調在‘寵’,一罐罐比人類食品還精緻的滿漢罐頭,一上架就被搶購一空,以前小孩子的零嘴不過是一包五塊錢的王子面,而寵物的營養口糧卻是動辄兩、三百塊大洋的海鮮大餐,再加上替寵物美容、保養的錢極少有花得心不甘情不願——這年頭,賺寵物的錢是比起前幾年更容易了些,這也是寵物店的基本收入來源。

    ” 孟恩恺大略講解整間診所及寵物店所會遇到的業務,到一個段落,他便停下來詢問她有沒有跟上進度。

     “懂了嗎?” 她很勉強地點頭,一看就知道有聽沒有懂,兩條眉毛都快打成死結了。

     沒錯,他教她的基本工作就是替寵物美容、保養、安排寄宿,及出售各式各樣琳琅滿目的貓砂狗食兔子幹草等等。

     “沒關系,這幾個禮拜你就看著我怎麼做,慢慢就會上手了。

    我先教你替貓咪剪指甲。

    ”一項一項親自示範好了,否則光說不練也很難進入狀況,以往這些業務都是由他母親負責,這回他母親跟著裡長招團到大陸黃山十二日遊,才将診所與寵物店的工作全抛給他來做。

     “剪指甲?!你要剪掉它的指甲?!”這是打從他解說整間診所及寵物店的細節以來,她頭一次反應激動。

     孟恩恺很确定自己沒說錯,他說的是“剪指甲”,而不是“宰了它”,不該換來她的瞠目結舌,用看待“殺人兇手”的眼神控訴他。

     “是呀。

    ”他已經拿起了貓用指甲剪,并抱起一隻台灣家貓,開始動刑。

     她很震驚地看著他一根根喀掉貓爪,還不忘向她解釋剪貓爪時要小心注意的事項。

     等孟恩恺剪完了貓的左爪,才發現她早就退得老遠,雙手背在腰後,用一種非常神似于貓瞪人的瞳鈴眼瞪視著他,更像在鄙視他目前的一舉一動。

     “怎麼了?”為什麼像在瞪仇人一樣? “你在剪它的指甲?!”已經過了五分鐘,她的口吻還是一如先前的錯愕,完全沒有一丁點接受事實或是認命的平靜。

     這是什麼指控?他都已經像個卑賤男仆在替主人修剪爪子,還有什麼好驚訝的?“隻是剪指甲,我不會剪到它的血管。

    ”他的技術可不是蓋的。

    喀喀喀,再俐落剪掉三根。

     她又機伶伶随著斷爪聲而打了三個冷顫,“指、指甲是它的生存工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