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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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看着她。

    心更跳得快,臉上也熱烘烘了,她覺得有一條強壯的臂膊圍到她腰間。

    她猛然喊出一聲“喔唷”!這異樣的聲浪剛震動她的耳膜,便什麼都沒有了,依然在她的小卧室内,依然獨坐在電燈光下。

     手腕上仍舊麻癢,而且加劇;一個花腳蚊子,肚子已經通紅,十分費力似的從環小姐的嫩皮膚裡拔出了它的長嘴巴,就很大方的飛走了。

    環小姐目送這蚊子,直到它消失在暗陬中。

    她忽然感得這小小的飛蟲仿佛就是适才幻覺中的男子,半個月前的某一日曾經激動她的處女的靈魂,然而很大方的走了以後,也就不知去向,撇下她在孤寂怨艾中。

    環小姐低低的歎了口氣,換右手來支着頭。

    表哥嫂房裡的笑語聲早已低下去,低下去,現在隻有一片冷淡的寂靜。

    從遠處來的若斷若續的義忿似的蛙聲又很像是替她訴不平。

     環小姐惘然站在窗前了。

    那邊鳳舞台左近,在霧氣一般的薄光的籠罩下,透出隐隐的喧聲。

    這一邊,是環湖的山峰了,黑森森地站着,像是守夜的巨人。

    還有,疏疏落落閃耀不定的,是湖濱的許多别墅的燈火。

    人間是美麗的,生活是愉快的,然而,環小姐痛心地想,這都于她無份。

    她已是破碎不全的人,她再不能恬适地享用寶貴的青春,美麗的世間對于她反成了毒辣的嘲諷。

    她隻能自己關閉在房裡,一遍一遍的溫理心靈上的重眚。

     這秘密的負擔,時時刻刻壓迫她,使她不得不逃入孤獨。

    每逢許多人在一處談笑,忽然所有的舌頭都停止了時,環小姐便覺得自己成為衆目的焦點,并且那些尚帶有笑痕的嘴角又似乎都在說:“我們全知道你的事!”平時最親熱的朋友也變了樣子。

    他們和環小姐說話的時候,總喜歡笑;而這笑,環小姐都明白的辨得出不是好意的。

    他們又常談論相識者或不相識者的戀愛事情,環小姐也看出來都是指桑罵槐的譏諷自己。

    她像一匹膽怯的兔子,隻能躲在窩裡了。

    她讀小說消磨如年的長日,然而小說的作者又似乎都知道她的秘密,拿她作為模特兒。

    幸而姑母和表哥嫂好像還沒知道她的事,不然…… 環小姐轉過身來,忍不住滴下兩點眼淚。

    世間太美麗,而她的命運太殘酷;一想到這快樂的人生于她無份,她更覺得人生是值得留戀了。

    失足的事誠然早已過去,便是造成這終身遺恨的刹那間的歡娛,也成為過去;但永不能過去的,是别人的惡意的臉和嘴。

    她将在嘲諷與冷漠中摸索她的生活的旅程!想到這裡,環小姐的眼淚更接連的滾出來。

    她倒退幾步,撲在床裡,緊緊的抱着枕頭,幾乎放聲哭起來了。

    她的被悲哀揉碎了的心,努力掙紮似的突突地跳,像是一疊聲叫着:“自殺!自殺!自殺!” 她自己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有了這個不得已的念頭,但每逢傷心,這可詛咒的兩個字已經是一定要在她心上打一個來回。

    并且不知道又在什麼時候已經替她定下了走這條末路的日期:那便是姑母他們也知道了她的秘密的一天。

    她下意識的承認這是當然的歸宿,惟一的解決;但想起了自己奄化以後,世界還是這麼美麗,還是有這麼多的愉快的人兒在安然享受,并且還有這麼多的人兒,甚至也有她平日所鄙夷的人兒,在那裡議論她的短長,嘲笑,唾罵,憐憫——即使是憐憫也覺得不堪忍受:那她又以為自殺還是不夠,不夠!她但願世界立刻毀滅,但願孽火把她自己,一切人,一切物,一切悲的樂的記憶,全都燒了個無蹤無迹。

     她忿然跳起來,睜大了哭紅的眼睛,向房裡狼顧。

    她的本就平凡的臉現在倒因嗔怒而新生一種撩人的風姿。

    她很快的走到書桌前,開了左邊的抽屜,從一個精緻的小匣子裡取出一支鑰匙,再開了右邊的抽屜,這裡有一束一束的舊信,幾張照片,和一隻長方形赭色袋鼠皮女子用的文件夾。

    她揭開文件夾,把微微發抖的手指伸進去,從很隐秘的一格裡掏出一張照片來,嗤的一聲,便撕碎了,于是像用完了一身的力氣,她長呻一聲,就落在坐椅裡,頹喪的低垂了頭。

    眼淚又慢慢的迸出來,落在她的手背。

    似乎吃了一驚,她擡起頭來,惘然看着電燈。

    現在她的眉梢忽又飽含了懊怅的氣分了,她追悔剛才的舉動太粗暴,太沒有理由。

     “何必怪着他呢!” 這麼反省着,她拾起那張撕破的照片,很溫柔的拼合起來,鋪在膝頭,像一個母親撫愛她的被錯責了的小寶貝。

    她又忍不住和照片裡的人親一個吻。

    她愛他,她将永久愛他!有什麼理由恨他呢?飛來峰下石洞中的經驗,雖然是她現在的痛苦的根原,然而将永遠是她青春曆史中最寶貴的一頁呢!以後在旅館内的幾次狂歡,也把她的青春期點綴得很有異彩了。

    她臉上一陣烘熱,覺得有一種麻軟的甜味從心頭散布到全身。

     她惘然想: “總之,是不能單怪他的。

    自己那時不也是很動情麼?但是,人是那樣的人,地是那樣的地,誰敢說一定不跌進去?況且石壁洞上的佛像可以作證,那時自己并沒過分荒唐,還沒被肉感的誘惑沖激到不知所以;那時雖則做夢似的任憑他撫摸親嘴,然而他的最後一步的要求是被毅然拒卻了的。

    第二天還要到他旅館裡,自然是大大的不該,可是天曉得,鬼趕在我背後,怎麼也熬不住不去!” 她想出當時的心情來了。

    兩個力在牽扯她。

    一個是說不明白的,然而難抵抗的,在催促她去;别一個是很分明的道德觀念,則阻止她。

    渾身的血液都擁護前者去了,而在她腦子的一角卻有個冷冷的東西為後者助威。

    但是終于到旅館裡,因為有一句話把道德觀念說服了:昨天既已把神聖的肉體全部開放給他的手和口,所以今天的吝惜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