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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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董老爹,如何進行他那夢想中的機密大事。

    “也許錢不夠,”——他擔心地想,但又立刻自慰道,“差也差不了多少罷,好在路費上頭還有得剩呢,這總該夠了。

    ”于是他又一度隔着衣服扪一下貼身口袋裡那一疊票子,臉上浮過一個得意的微笑。

     昨天到家,已經不早;兩位老人家體恤兒子,說他路上辛苦了,略談了幾句家常話便催他去睡了。

    可是兩位老人家自己卻興奮得很,好像拾得了一顆夜明珠,怕沒有天亮的時候,連夜就去告訴了左鄰右舍。

    老頭子還摸黑走了一裡路,找到他平日在茶館裡的幾個老朋友,鄭重其事傾吐了他心裡的一團快樂。

    他又打聽人家:“文書上尉這官階有多大?”老頭子心裡有個計較:為了慶賀兒子的榮歸,他應當賣掉一擔包谷擺兩桌酒請一次客,他要弄明白兒子的官階有多大,然後好物色相當的陪客。

     昨天晚上,張文安回來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村莊,所以今天張文安起身後不久,東邊山峰上那一輪血紅的旭日還沒驅盡晨霧的時候,探望的人們就擠滿了張家的堂屋。

     他們七嘴八舌的把一大堆問題扔到張文安面前,竟使得這位見過世面的小夥子弄得手足無措,不曉得回答誰好!他隻能籠籠統統回答道:“好,好,都好,前方什麼都好!打得很好!吃的麼?那自然,到底是前方呢,可是也好!”他嘴裡雖然這麼說,心裡卻覺得很抱歉,為的他不能夠說得再具體了。

    他覺得那些不滿足的眼光從四面八方射過來,盯在他臉上,似乎都有這樣的意思:什麼都好,我們都聽得慣了,可是你是本村人,自家人,你不能夠多說一點麼? 張文安惶惑地看着衆人,伸手拉一下他的灰布制服的下擺。

    在師部的時候看到過的軍事法庭開庭的一幕突然浮現在他心上了,他覺得眼前這情形,他區區一個文書上尉仿佛就在這一大堆人面前受着審判了,他得對自己的每一句話負責,他明白他的每一句話所關非小。

    這樣想的時候,他就定了心,用了十分自信的口氣說:“苦是苦一點,可是為了打倒日本鬼子,不應該苦一點麼?……”他頓住了,他很想把平時聽熟了的訓話拿出幾句來,可是終于隻忸怩地笑了笑,很不自然地就結束了。

     接着,張文安的父親和幾個年老的村裡人用了充滿驚歎的調子談論起這個變化多端的“世道”來。

    而另外幾位年青的,則向張文安探聽也是在前方打鬼子的幾個同村人的消息。

     “不知道。

    ”他想了想,慢慢搖着頭說。

    但恐怕對方又誤會,趕快接下去解釋道:“當真不知道呢。

    你想,前方地面有多大?幾千裡!光說前方,知道他們是在哪一個戰區呢?即使同在一個戰區,部隊那麼多,知道他是在哪一個部隊裡呢?就算是同在一個部隊裡罷,幾萬人呢,要不是碰巧,也不會知道的。

    ” “哦,早猜到你是一個都不知道的啦!” 有人這麼譏諷了一句。

    張文安可着急起來了,他不能平白受冤,他正想再辯白,卻有一個比較老成的人插嘴道:“算了,算了:讓我們來問一個人,要是你再不知道,那你就算是個黑漆皮燈籠了。

    這一個人,出去了有四年多,走的地方可不少,到過長沙府,到過湖北省,也到過江西,他上前方,不是光身子一條,他還帶着四匹馱馬,和一個夥計:這一個人,你不能不知道。

    ” “對,對,有兩年光景沒訊息了,他的兒子到處在打聽。

    ” 别的青年人都附和着說。

     “你到底也說出他的姓名來呀!”張文安局促不安地說,好像一個臨近考試的中學生,猜不透老師會出怎樣的題目來作難他。

     但是他這心情,人家并不了解。

    有一位朝同伴們扁扁嘴,半真半假的奚落張文安道:“不錯,總得有姓名,才好查考。

    ”“姓名麼?”另一位不耐煩地叫了,“怎麼沒有?他就是山那邊村子裡的喂馱馬的陳海清哪!” “陳海——清!哦!”張文安回聲似的複念了一遍。

    他記起來了,自己還沒上前方去的時候,村裡曾經把這陳海清作為談話的資料,為的他丢下了老母和妻子,帶着他的四匹馱馬投效了後方勤務,被編入運輸隊,萬裡迢迢的去打日本;陳海——清,這一個人他不認識,然而這一名字連帶的那股蠻勁兒,曾經像一個影子似的追着他,直到他自己也拿定主意跑到前方。

    他的眼睛亮起來了,正視他面前的那幾位老鄉,他又重複一句,“陳——海清!怎麼不知道!”可是戛然縮住,他又感到了惶惑。

    到了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