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人将死恩仇并泯 狗雖亡難脫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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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

    ” “我聽到了,爹,您說吧。

    ” “你的地方我給你選好了,就在你娘的墳後面十步遠。

    ” “爹,我放心了。

    我生是藍家人,死是藍家的鬼。

    ” ——盡管知道她不會吃我們買的東西,但還是盡我們所有買了一大堆“營養品”。

    開放穿着一身肥大的警服,開着一輛挎鬥警用摩托把我們送回西門屯。

    春苗坐在挎鬥裡,身邊塞着、懷裡抱着那些花花綠綠的盒子和袋子。

    我坐在兒子身後,雙手緊緊抓住那個鐵把手。

    開放神色嚴峻,目光冰冷,雖然警服不甚合體,但也顯得威嚴。

    他的藍臉與深藍色的警服很是般配。

    兒子啊,你選對了職業,我們這藍臉,正是執法者鐵面無私的面孔啊。

     路邊的銀杏樹都長得有碗口粗了,道路中間隔離帶上那些乳白的或者深紅的紫薇,繁花壓彎了枝條。

    幾年未回,西門屯的确大變了模樣。

    所以我想,說西門金龍和龐抗美沒幹一點好事,顯然也不是客觀的态度。

     兒子把摩托停在西門家大院門前,帶我們來到院子當中,冷冷地問: “是先看爺爺呢還是先看我媽?” 我猶豫了片刻,說: “按着老規矩,還是先看你爺爺吧。

    ” 爹的門緊閉着。

    開放上前,敲響了門闆。

    屋子裡沒有任何回應。

    開放又移步至那小窗前,敲着窗棂說: “爺爺,我是開放,你兒子回來了。

    ” 屋子裡沉默着,終于傳出一聲悲涼的長歎。

     “爹,您不孝的兒子回來啦,”我跪在爹的窗前,——春苗也跟着我下了跪——我涕淚交流地說,“爹,您開門吧,讓我看您一眼……” “我沒有臉見你了,”爹說, “我隻交待你幾件事,你在聽嗎?” “我在聽,爹……” “開放他娘的墳,在你娘的墳南邊十步遠的地方,我已經堆起一堆土做了記号。

    那條老狗的墳,在豬墳的西側,我已經給它挖了一個圹子。

    我的墳,在你娘的墳往北三十步處,圹子我已經大概挖好了。

    我死之後,不用棺木,也不用吹鼓手,親戚朋友也不用去報喪,你找張葦席,把我卷了去悄沒聲地埋了就行。

    我缸裡的糧食,你全部倒進墓穴裡,讓糧食蓋住我的身體蓋住我的臉。

    這是我的土地裡産的糧食,還應該回到我的土地裡去。

    我死了誰也不許哭,沒什麼好哭的。

    至于開放他娘,你想怎麼發送就怎麼發送,我不管。

    如果你還有一點孝心,就照我說的去做!” “爹,我記住了,我一定按您說的去做,爹,您開開門,讓兒子看您一眼吧……” “看你媳婦去吧,她沒有幾天了,”爹說,“我自己估計着還能活個一年半載的,眼下還死不了。

    ” 我和春苗站在了合作炕前。

    開放叫了一聲媽,便抽身到院子裡去了。

    合作聽到我們回來,顯然早作了準備。

    她穿着一件深藍色的偏襟褂子——那是我娘的遺物——頭發梳得順順溜溜,臉洗得幹幹淨淨,坐在炕上。

    但她已經瘦脫了形,臉上似乎隻有一層黃皮,遮掩着輪廓畢現的骨頭。

    春苗含着眼淚,叫了一聲大姐,便把那些盒子、袋子的放到炕邊。

     “淨愛枉花這些錢,”合作說,“待會兒走時帶回去退了。

    ” “合作……”我淚流滿面地說,“是我把你害了……” “都到了這地步了,還說這些于什麼?”她說,“你們兩個,這些年也受了苦了,”她看看春苗,說,“你也見老了,”又看看我說,“你的頭發也沒有幾根黑的了……”她說着就咳起來,臉憋得赤紅,一陣血腥味過後,又變成金黃。

     “大姐,您還是躺下吧……”春苗說。

     “大姐,我不走了,我留在這裡侍候您……”春苗趴在炕沿上哭着說。

     “我擔當不起啊……”合作擺擺手,“我讓開放去把你們找來,就是想對你們說,我沒有幾天熬頭了,你們也不用東躲西藏了……也是我糊塗,當初為什麼不成全了你們呢……” “大姐……”春苗哭道,“都是我的錯……” “誰也沒有錯……”合作道,“這是老天爺早就安排好的,命該如此啊,怎麼能躲得過呢……” “合作,”我說,“你别灰心,我們去大醫院,找好醫生……” 她慘然一笑,道: “解放,咱倆也算是夫妻一場,我死之後,你好好對她……她也真是個好樣的,跟了你的女人,都沒得福享……求你們好好照顧開放,這孩子也跟着我們吃盡了苦頭……” 這時,我聽到兒子在院子裡響亮地擤着鼻子。

     三天之後,合作死了。

     葬禮過後,我兒子摟着那條老狗的脖子,坐在她母親的墳前,不哭,也不動,從中午一直坐到黃昏。

     黃瞳夫婦像我爹一樣,閉門不見我。

    我跪在他們家門口,為他們磕了三個響頭。

     兩個月後,黃瞳死了。

     當天夜裡,吳秋香吊死在大院當中那棵杏樹上的那根往東南方向傾斜的枯枝上。

     辦理完了嶽父、嶽母的喪事,我和春苗便在西門家大院住了下來。

    我們住在母親和合作住過的那兩問廂房裡,與爹隔着一道障壁。

    爹白天從不出門,晚上,我們透過窗戶,偶爾能見到他彎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