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逞英雄寵兒擊名表 挽殘局棄婦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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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改革的小臉白白胖胖,但嘴唇上總是沾着鼻涕。

    他們倆幼時的氣味還儲存在我的記憶裡。

    我回憶着他們的氣味時,與八年前的西門屯有關的數千種氣味便如一條氣味的大河,洶湧而來。

     “這麼大了,還光着屁股玩。

    ”你兒子嘟哝着,不知是鄙視還是羨慕。

     “待會到了家,嘴巴要甜,要有禮貌,”你妻子說,“要讓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高興,要讓親戚朋友佩服。

    ” “你弄點蜂蜜抹到我嘴上好了!” “這孩子,你就氣我吧,”你妻子說,“那幾罐蜂蜜,就是給你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的,你親手交給他們,就說是你為他們買的。

    ” “我哪裡有錢?”你兒子賭氣般地說,“說了他們也不信。

    ” 在你妻子與你兒子的拌嘴聲中,轎車駛上大街,街道兩邊那些八十年代初期新建的、整齊劃一如軍營的紅磚瓦房牆上,都用白色石灰刷上了大大的“拆”字,舊村的南邊田野裡,挖土機隆隆地響着,兩台起重機,高舉着橘黃色的巨臂,靜靜地等待着。

    西門新村的建設已經開工。

     轎車停在古舊的西門家大院門前。

    小胡按響了喇叭,立即從院子裡湧出了一群人。

    我嗅到了他們的氣味看到了他們的臉。

    他們的氣味裡都添加了陳舊的信息,他們的身上都增添了脂肪,他們的臉都增添了皺紋,藍臉的藍臉,迎春的棕臉,黃瞳的黃臉,秋香的白臉,互助的紅臉。

     你妻子沒有急于下車,等待着司機小胡轉過來為她打開車門。

    她撩着裙子下車,因不習慣高跟鞋幾乎跌倒。

    我看出她極力地保持着身體的平衡,借以掩飾左臀的缺失。

    我看到她的左臀已鼓脹,散發着海綿的氣味。

    為了這次意義非凡的還鄉她可是煞費了苦心。

     “我的閨女啊!”吳秋香喜氣洋洋地叫喚着,最先撲上來,看那股沖勁兒,她似乎要擁抱女兒,但到了面前卻突然僵住了。

    我看着這個當年身體苗條、如今兩腮下垂、腹部凸出的女人臉上那種既有親愛又有谄媚的表情,看着她伸出幾根彎曲的手指,撫摸着你妻子裙子上那些亮片,她誇張地——這才是她的本色腔調——說,“哎喲,這是俺的二閨女嗎?俺還以為是天女下凡了呢!” 你的母親迎春拄着拐棍湊上來,她的半邊身體已經不靈便,她舉着那隻顯得軟弱無力的胳膊,對你老婆說: “開放呢?我那寶貝孫子呢?” 司機拉開車門,提出禮物,我縱身跳出。

     “這是狗小四嗎?我的天哪,長成一頭小牛啦!”迎春說。

     你兒子似乎有些不情願地下了車。

     “我的開放啊……”迎春喊叫着,“讓奶奶看看,幾個月不見又長出一大截了。

    ” “奶奶好。

    ”你兒子說,你兒子又對圍攏上來摸着他的頭頂的你父親說,“爺爺。

    ”兩張藍臉,一張粗糙蒼老,一張嬌嫩鮮豔,構成相映成趣的生動畫面。

    你兒子一一地問候他的姥爺、姥姥、大姨。

    你母親糾正你兒子道:“該叫大娘才是啊。

    ”互助說:“都一樣,叫大姨更親嘛。

    ”你父親問你妻子:“他爸爸呢?怎麼不回來?”你妻子說:“他到省裡開會去了。

    ” “進屋,進屋!”你母親用拐棍搗着地,用一個家長的權威口吻說。

     “小胡,”你妻子說,“你先回去吧,下午三點,準時來接我們。

    ” 這一群人,簇擁着你的妻子和兒子,提拎着那些花花綠綠的盒子,進了西門家大院。

    你以為我被冷落了嗎?沒有,就在人享受着天倫之樂時,一條白毛黑花狗,從西門家大院裡竄出來。

    同胞狗兄弟的親切氣味,猛烈地撲進我的鼻子,往事曆曆湧上心頭。

    狗老大!大哥!我興奮地叫着。

    小四,我的四弟啊!它也沖動地叫嚷着。

    我們的叫聲驚動了迎春,她回過頭,注視着我們: “老大,小四,你們哥倆兒,有多少年沒有見面了呢?讓我算算……”迎春掰起指頭,數着,“一年,兩年,三年……啊呀呀,你們八年沒有見面了啊,狗八年,等于人的大半輩子啊……” “可不是怎麼着,”一直得不到說話機會的黃瞳說,“狗活二十年,等于人活一百歲。

    ” 我們碰碰鼻子,互相舔舔面頰,然後用脖子互相摩擦,用肩膀互相碰撞,表達我們久别重逢的歡欣和感慨。

     小四,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呢,我的大哥眼淚汪汪地說,你不知道我和你二哥有多麼想念你們,想念你,想念你三姐。

     二哥呢?我着急地問着,同時張大鼻孔,搜索它的信息。

     你二哥家最近遇上了喪事,狗大哥同情地說,你還記得那個馬良才吧?對,就是你家主人的姐夫,很好的一個人,吹吹,拉拉,寫寫,畫畫,樣樣都能拿起來,當着小學校長,挺好的一個美差,人民教師,誰不尊敬?可他偏要辭職去給西門金龍當副手。

    被縣教育局不知哪個領導批評了幾句,回家後心情郁悶,喝了幾杯酒,說要出去撒尿,站起來,身體晃晃,一頭栽倒,就這樣死了。

    嗨,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們狗,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我的大哥說,怎麼,他們沒把這消息告訴你家主人嗎? 我的男主人,最近勾搭上了一個年輕姑娘,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