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藍開放喜看新居 狗小四懷念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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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隻睡到半夜,就被你搬着筐把我扔到西廂房的煤堆旁邊。

    為什麼呢?因為我在黑暗中,想起了西門屯的狗窩,想起狗娘溫暖的懷抱,想起了那個慈祥老太太身上的氣味。

    我禁不住就哼哼起來,眼淚汪汪。

    連你的兒子睡在你老婆的懷裡半夜裡還起來找奶奶呢。

    人狗是一理嘛。

    你兒子已經三歲,老子才出生三個月,憑什麼,連娘都不許想啦?何況我不僅思念我的狗娘,我還思念你的人娘呢!但說這些都沒用,半夜時分你推開們,端着筐子就把我扔到煤堆旁邊,你還罵我:狗雜種,再叫就掐死你! 其實你根本就沒睡,你躲在書房裡,桌上裝模裝樣地擺着一本《列甯選集》,就你這滿腦袋資産階級腐朽思想的家夥還看《列甯選集》?啊——呸!這是你小子的一貫伎倆,你用這種方法逃避和我的女主人睡覺。

    你一支接一支抽煙,把你那書房熏得牆壁發黃,仿佛裝修時使用的别樣塗料。

     燈光從你書房的門縫透出來,穿過客廳,從走廊的門縫透進來,煙味伴随着燈光。

    我雖然在哭,但同時也在履行一條狗的職責。

    我記住了你身上那股隐藏在煙臭裡的以苦澀為基礎的綜合氣味,我記住了你妻子身上那股被油腥和碘酒掩蓋着的以酸辛為基調的氣味,你兒子身上那股綜合了你們夫妻氣味的、苦澀酸辛的氣味我早就很熟悉了。

    在西門屯時,我閉着眼睛也能把他的鞋子從那一堆鞋子裡叼出來。

    但你小子竟敢把我從房子裡搬到廂房的煤堆裡。

    作為一條狗,誰願意跟人住在一屋裡啊?聞你們的腳丫子味?聞你們的屁味?聞你們腋下的狐臊?聞你們嘴裡的酸臭?但那時我還小,你怎麼着也讓我在屋裡待一夜,也算你仁慈,可你小子——!咱們這仇,就是那時結上的。

     廂房裡黑黢黢的,但對一條狗來說,這光線足夠辨别事物。

    煤的氣味濃烈,夾雜着硝煙氣味、挖煤工人的汗水味兒,還有血腥的味兒。

    都是亮晶晶的大塊好煤,那時供銷社管物資,要啥有啥。

    能燒上這樣的大塊良煤的都不是一般家庭。

    我跳出筐子,走到院子,嗅着洶湧而上的井水氣味,嗅着梧桐花兒的氣味,嗅着西南牆角上的廁所氣味,嗅着那一塊小小的菜地裡的韭菜氣味和菠菜氣味,嗅着東廂房裡的酵母味兒,蒜汁香腸味兒,已經變質的馊飯味兒,還有各種各樣的木材、鐵器、塑膠、電器發出的味兒。

    我在四棵梧桐樹上都“滋滋”了,在大門上也“滋滋”了,在該“滋滋”的地方都“滋滋”了。

    這裡成了咱家的地盤了,咱離開母親的懷抱,來到一個陌生之地,今後的日子,就靠自己了。

     咱在院子裡轉圈,熟悉環境。

    路過正房門時,因情感一時脆弱,撲上去,用爪子搔了幾下門,嘴裡發出幾聲狺狺的哀叫,但這種脆弱感情很快就被克服了。

     我回到西廂房那筐裡,感到自己已經長大了。

    我看着半個月亮爬上來,紅紅的臉膛,像一個怕羞的農村大姐。

    星空深邃無邊,四棵大梧桐上,那些淺紫色的繁花,在渾濁的月光下,像活着的蝴蝶,仿佛随時都會翩翩起舞。

    我聽着後半夜的縣城裡那些神秘陌生的聲音,嗅着那複雜的氣味,感到自己已經置身于一個廣大的新世界中,對明天,我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