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老冤魂輪回為狗 小嬌兒随母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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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看到,你的爹藍臉,蹲在竈門口燒火。

    外邊風狂雪驟,煙囪抽勁超猛,竈膛裡火焰熊熊,發出嗚嗚的聲響,一點煙也不外溢,室内散發着燃燒桑樹枝條時的奇香。

    他的臉色如古銅,白發上閃爍着金黃的光澤。

    他身穿厚厚的棉衣,抽着旱煙,已經是一個幸福大爺的模樣。

    自從分田到戶後,農民自家做自家的主,實際上恢複到了當年單幹的狀态。

    在這種情況下,你爹與你娘,又吃在一個鍋裡,睡在了一個炕上。

     炕頭非常溫暖,我們凍僵的身體很快緩過來。

    我們在炕上爬動。

    從我的狗哥狗姐身上,我知道了自己的模樣,這跟我初生為豬時的情況一樣。

    我們動作笨拙,毛茸茸的,應該非常可愛。

    炕上有四個小孩,都三歲左右。

    一女三男。

    我們四條小狗,三公一母。

    你娘驚喜地說: “他爹,你說巧不巧啊,就像對應着生的一樣!” 藍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從竈膛中掏出一個燒焦的桑螵蛸,掰開,兩排螳螂卵冒着白氣散着香氣。

    “誰尿床?”你爹問,“誰尿床吃了它。

    ” “我尿床!”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相跟着說。

     唯有一個男孩不吭聲。

    他生着兩扇肥嘟嘟的耳朵,瞪着兩隻大眼,咕嘟着小嘴,好像生氣的模樣。

    你當然知道,他是西門金龍與黃互助領養的孩子,據說孩子的父母是一對高中一年級的學生。

    金龍錢能通神,勢力廣大,買通了一切,疏通了一切。

    為此互助還提前幾個月用海綿充起了假肚子,但屯裡人都知道真相。

    這孩子名叫西門歡,昵稱歡歡,被西門金龍夫婦視為掌上明珠。

     “尿床的不說,不尿床的瞎吆喝。

    ”迎春說着,将那熱螵蛸放在雙手裡來回倒着,用嘴巴吹着,然後遞給西門歡,說,“歡歡,吃了它。

    ” 西門歡從迎春手裡挖過螵蛸,看都沒看,就扔到炕下,恰巧落在我們的狗娘面前。

    狗娘毫不客氣地吃了它。

     “這孩子!”迎春對着藍臉說。

     藍臉搖搖頭,說:“誰家的孩子肖誰!” 四個孩子,好奇地看着我們四個小狗,不時地伸出小手觸摸我們。

    迎春道: “每人一個,不多不少,正好。

    ” ——四個月後,西門家院子裡那棵杏樹蓓蕾初綻的時候,迎春對西門金龍黃互助夫婦、西門寶鳳馬良才夫婦、常天紅龐抗美夫婦、藍解放黃合作夫婦說: “把你們叫來呢,就是讓你們把自家的孩子帶回去。

    這一是呢,我們倆都大字不識,把孩子放這裡,隻怕耽誤了他們的前程;二是呢,我們都上了大歲,頭也白了,眼也花了,耳也聾了,牙也松了,吃了大半輩子苦,該讓我們過兩天省心日子啦。

    常同志和龐同志呢,把孩子放在這兒讓我們帶,是我們的造化,但我跟你藍大伯商量了,鳳凰是金枝玉葉,還是讓她進城裡的幼兒園吧。

    ” 最後那一刻,頗像一個隆重的交接儀式:四個孩子,并排站在炕東頭;四頭小狗,并排蹲在炕西頭。

    迎春抱起西門歡,在他臉上親一口,轉身遞給互助,互助将西門歡抱在懷裡。

    迎春從炕上抱起狗老大,摸摸它的頭,遞到西門歡的懷裡,說: “歡歡,這是你的。

    ” 迎春抱起馬改革,在他的臉上親一口,轉身遞給寶鳳,寶鳳将馬改革抱在懷裡。

    迎春從炕上抱起狗老二,摸摸它的頭,遞到馬改革懷裡,說: “改革,這是你的。

    ” 迎春抱起龐鳳凰,端詳着她紅撲撲的、粉嘟嘟的小臉,眼裡含着淚花,在她的兩個腮幫子上各親了一口,然後轉身,依依不舍地遞給龐抗美,說: “三個秃小子,也抵不上一個小仙女。

    ” 迎春從炕上抱起狗三姐,拍拍它的頭,摸摸它的嘴,捋捋它的尾巴,然後把它送到龐鳳凰的懷裡,說: “鳳凰,這個是你的。

    ” 迎春抱起半邊小臉也藍着的藍開放,摸摸他那鮮明的印記,長歎一聲,老淚縱橫地說:“苦命的孩子啊……你怎麼也……” 她把藍開放遞給合作,合作緊緊地抱着兒子,因為屁股曾被野豬咬殘,重心不穩,身體傾斜。

    你藍解放試圖把藍臉三世接過來,但合作拒絕了。

     迎春從炕上抱起我,狗小四,遞到藍開放的懷裡,說: “開放,這個是你的,狗小四,最聰明。

    ” 在這個過程中,老藍臉始終蹲在狗窩邊,用一塊黑布蒙着老黑狗的眼睛,并用手撫摸着它的腦袋,安定着它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