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老許寶貪心喪命 豬十六追月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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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

    這月亮同樣是胖大豐滿,剛冒出水面時顔色血紅,仿佛從宇宙的陰道中分娩出來的赤子,哇哇地啼哭着,流淌着血水,使河水改變顔色。

    那月亮甜蜜而憂傷,是專為你們的婚禮而來,這月亮悲壯蒼涼,是專為逝世的毛澤東而來。

    我們看到毛澤東坐在月亮上——他肥胖的身體使月亮受壓而成橢圓——身上披着紅旗,手指夾着香煙,微仰着沉重的頭顱,臉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馱着小花順流而下,追逐着月亮追逐着毛澤東。

    我們想距離月亮近一些,以便能夠更清楚地看到毛澤東的臉。

    但我們走月亮也走,無論我多麼用力地劃水,使我的身體像貼着水面滑行的魚雷一樣迅速,但與月亮的距離始終不變。

    小花在我背上,用後腿踢着我的肚子,嘴裡連聲喊叫着:“加油啊,加油!”好像我是它胯下的一匹馬。

     我發現,追趕月亮的,不僅僅是我與小花。

    在這條大河上,有成群的金翅鯉魚、青脊白鳝、圓蓋大鼈……諸多的水族都在追趕。

    鯉魚在遊動中不時地借着水勢躍出水面,扁平的身體在月光下大放光彩,宛若一件件珍寶。

    鳝魚們在水面上蜿蜿遊動,體如爛銀,水如冰,它們仿佛在水面上滑行。

    而那些大鼈們依仗着扁平身體所産生的浮力和鼈甲周圍柔韌的裙邊,依仗着生着肥厚蹼膜的四肢強有力地劃水所産生的推力,就使它們看似笨拙的身體,像氣墊船一樣在水面上快速滑行。

    有好幾次我感覺到那些紅色的鯉魚已經飛到月亮上,落在了毛澤東身邊,但定睛一看,才知是錯覺。

    無論這些水族如何施展它們各自的長項盡力追趕,與月亮的距離也是絲毫沒有變化。

     在我們順流而下時,大河兩邊那些不久前被洪水淹沒過的紅柳上,成群結隊的螢火蟲都點燃了它們屁股後邊的綠燈籠,使河水兩邊的灘塗上綠光翻滾,猶如在紅色河流的兩邊,還有兩條水面高出許多的綠色河流。

    這也是難得一見的人間奇迹,可惜莫言那小子沒有看到。

     我在後來轉生為狗的日子裡,曾親耳聽莫言對你說過,要把他的《養豬記》寫成一部偉大的小說,他說要用《養豬記》把他的寫作與那些掌握了偉大小說秘密配方的人的寫作區别開來,就像汪洋大海中的鲸魚用它笨重的身體、粗暴的呼吸、血腥的胎生把自己與那些體形優美、行動敏捷、高傲冷酷的鲨魚區别開來一樣。

    我記得你當時勸他寫點高尚的事,譬如寫寫愛情,寫寫友誼,寫寫花朵,寫寫青松,寫養豬幹什麼?豬,能跟“偉大”二字聯系上嗎?當時你還當着官,雖然暗中已經和龐春苗上過床,但表面上還道貌岸然,所以你對莫言那樣說。

    我恨得牙根發癢,非常想跳起來咬你一口,讓你閉上你那張高尚的嘴,但礙于咱們多年的情面,我忍着沒有下口。

    其實,高尚不高尚,不在乎寫什麼,而在于怎麼寫。

    而所謂的“高尚”,也沒有統一的标準。

    譬如你一個有婦之夫把一個比你小二十多歲的黃花姑娘搞大了肚子然後挂印棄家攜女私奔,連縣城裡的狗都罵你卑鄙,但莫言那小子卻說你棄官私奔的行為十分高尚。

    所以,我當時就認為莫言如果看到我們與水族們在大河中追趕月亮、追趕毛澤東的情景,并把這情景寫到他的《養豬記》裡,他的野心,很有可能就會實現。

    真是可惜,他沒能目睹1976年公曆9月9日也就是農曆八月十六日晚上滔滔運糧河上和河兩邊柳叢中以及堤壩上的美妙情景,他的《養豬記》因此也隻能是一本被極少數人欣賞而被大多數正人君子所不齒的書。

     在高密東北鄉與平度縣交界處,有一個名叫吳家沙嘴的河心洲把大河中分成兩股,一股流向東北方向,一股流向東南方向,繞了一個圈子後,二股水又在兩縣屯附近重新合流。

    這河心洲面積約有八平方公裡,沙洲的歸屬,高密、平度屢起争執,後來幹脆劃歸省軍區生産建設兵團,兵團在沙洲上建過養馬場,後建制撤銷,沙洲便淪為紅柳叢生、蘆葦沒人的荒涼之地。

    月亮載着毛澤東漂到此地,便猛然躍起,在紅柳叢上停頓了一下,然後便快速地飛升,抖落下來的河水如同一陣急雨。

    河水急劇分流,少數反應敏銳的水族順流而去,大部分卻因為慣性和離心力——其實還有月亮的物質引力和毛澤東的心理引力——徑直地飛起來,然後跌落在紅柳梢頭和蘆葦叢中。

    請你想象一下這情景吧:湍急的河水突然分成兩半,從這道中間的空隙裡,成群結隊的紅鯉魚、白鳝魚、黑蓋大鼈,以極其浪漫的姿态飛向月亮,但到達那個臨界點後,又被地球引力拉回,雖然是劃着亮閃閃的美麗弧線,但也是相當悲慘地跌落下來。

    多數被跌得鱗缺鳍斷、腮裂蓋碎,成為守候在那裡的狐狸和野豬的食物,隻有極少數,依靠超強的體力和上乘的運氣,彈跳掙紮回到水裡,向東南或者往東北漂遊而去。

     我因為身軀沉重再加上背負着小花,所以盡管也在那一瞬間騰空而起,但升到大約三米的高度便開始下降。

    彈性極其豐富的紅柳樹冠起到了很強的緩沖作用,使我們沒有受傷。

    對于那些狐狸來說,我們是龐然大物,它們吃不了我們;對于那些身體前部極其發達、屁股尖削的野豬來說,我們應該是它們的近親,它們不會吃同類。

    降落到這沙洲,我們是安全的。

     因為得到食物極容易,因為食物的營養極其豐富,那些狐狸和野豬,都胖得不成體統。

    狐狸吃魚,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