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合作違心嫁解放 互助遂意配金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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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的大牙,那模樣實在是難描難畫。

    這小子,絕不放過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

     借着這機會龐虎把自己的手從洪泰嶽手中掙脫。

    掙脫出來的龐虎雙手熱情地伸向迎春。

    經過多年的保養,拉大栓扔炸彈的英雄鐵手已經變得白皙肥厚。

    迎春手忙腳亂,心裡的激動和感謝使她嘴唇哆嗦話不成句。

    龐虎抓住迎春的手搖撼着說:“老嫂子,大喜了!” “喜喜喜,大家都喜……”迎春眼裡噙着淚花回答。

     “同喜,同喜!”莫言插嘴道。

     “老嫂子,怎麼沒看到藍大哥呢?”龐虎的目光,掃描着那四排端坐在長桌前後的人。

     他的問話讓迎春張口結舌,讓洪泰嶽滿面尴尬。

    莫言不失時機地插嘴道: “他呀,大概正借着月光鋤他那一畝六分地呢!” 坐在莫言身邊的孫豹大概是跺了莫言的腳,莫言誇張地尖叫:“你跺我幹什麼?” “閉上你的臭嘴,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孫豹惡狠狠地低聲說着,伸手在莫言的大腿根上擰了一把。

    莫言慘叫一聲,小臉煞白。

     “好好好,”龐虎高聲喊叫着打破僵局,然後探着身伸出手向四個新人祝福。

    金龍咧着嘴傻笑,解放咧着嘴想哭,互助、合作表情漠然。

    龐虎招呼女兒和妻子,說,“把禮物拿過來。

    ” “看看您,龐書記,您來了,就讓我們蓬荜生了輝,還破費什麼?”洪泰嶽說。

     龐抗美捧着一個玻璃鏡框,邊角上用紅漆寫着“祝賀藍金龍黃互助結成革命伴侶”,鏡框裡鑲着一張毛主席身穿長衫、手提包袱、雨傘、去安源鼓勵礦工造反的畫像。

    王樂雲捧着一個同樣規格的玻璃鏡框,邊角上用紅漆寫着“祝賀藍解放黃合作結成革命伴侶”,鏡框裡鑲着一張毛主席穿着呢子大衣站在北戴河海灘上的照片。

    本來是應該由金龍或是解放起身接禮,但這兩個小子坐着不動。

    洪泰嶽隻好敦促互助、合作起身接禮。

    這兩姐妹神志還算清醒,接了鏡框,黃互助對着王樂雲深深鞠了一躬,擡起頭來時,眼睛裡已是淚水盈盈。

    她穿着紅褂子紅褲子,長長的大辮子又粗又黑,垂到膝蓋之下,辮梢上紮着紅頭繩。

    王樂雲愛憐地摸着她的辮子,說:“舍不得剪?” 吳秋香終于得了說話的機會,道:“她大姨,不是舍不得剪,咱這閨女的頭發跟别人不一樣,剪斷之後,往外滲血絲兒。

    ” “這也真是奇怪,怪不得這頭發摸上去肉膩膩的,敢情是通着血脈呢!”王樂雲道。

     合作從龐抗美手中接過鏡框,沒有彎腰鞠躬,隻是白着臉,低聲道了一個謝。

    龐抗美友好地對她伸出手,說:“祝你幸福。

    ”她握着抗美的手,把臉别到一側,帶着哭腔道:“謝謝……” 合作留着當時流行的“柯湘”頭,腰身苗條,膚色黧黑,按我的看法,她勝過互助。

    你藍解放能娶上她真是便宜了你,感到委屈的應該是她而不是你。

    你千好萬好,臉上那塊巴掌大的藍痣,就能把人吓死。

    你應該到閻羅殿上去為閻王爺站班,而不是到人間來當官,可是你竟然當上了官,可是你竟然看不上合作。

    這世界上的事兒,真是無法子理喻。

     接下來的事情是洪泰嶽張羅着讓龐虎一家三口就座。

    “你們,”洪泰嶽指着莫言所在的那個位置,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你們擠一擠,騰出一條凳子。

    ”場面有些混亂,夾雜着因為擁擠而發出的抱怨之聲。

    莫言将騰出的凳子搬過來。

    圍繞着方桌的四條長凳由規整的四邊形擴展成多邊形,莫言不失時機地賣弄:“有不速客三人來敬之大吉。

    ”前志願軍英雄大概不能很好地理解這話的意思,目光直直,神情愕然。

    大學生龐抗美露出驚喜的目光,問:“啊,你讀過《易經》?”“不敢說才高八鬥,很無奈學富五車!”莫言大言不慚地與龐抗美對話。

    “行了,爺們兒,你就别在孔夫子門前念《三字經》了,當着大學生的面,竟敢轉文。

    ”洪泰嶽說。

    “他确實有點意思。

    ”龐抗美點着頭說。

    莫言還想哕嗦,得到洪泰嶽暗示的孫豹弓着腰撲上來,貌似友好地捏住莫言的手腕子,笑着說:“喝酒喝酒。

    ” 喝酒喝酒喝酒!早就饞得猴急的人迫不及待地站起來,端着酒碗,碰撞出清脆聲響。

    然後便亂紛紛坐下,抄起筷子,瞄準了他們各自早都瞄好的目标。

    與黃瓜、蘿蔔相比,油條是高檔食品,于是就出現了幾雙筷子同時伸向一塊油條的情景。

    莫言之饞,天下聞名,但那天晚上表現得還算優雅。

    究其原因,全在龐抗美,雖然屈居下席,但他的心在那張主桌上。

    他的眼不時地往那邊看,大學生龐抗美勾去了他的魂,正如他自己在那些亂七八糟的文章裡寫的那樣: 從看到龐抗美那一刻起,我的心一下變大了。

    原先 被我視為天仙美女的互助、合作、寶鳳,突然間都變得 粗俗不堪。

    隻有跳出高密東北鄉,才有可能找到像龐抗 美這樣的姑娘。

    她們身材修長,臉龐俏麗,牙齒潔白, 嗓音清脆,身上散發着淡雅的香氣…… 如前所述,莫言隻喝了一碗酒就醉了,孫豹抹着脖子将他扔到雜草堆裡,與豬骨頭一起親近。

    主桌那邊,金龍咕嘟嘟灌了半碗酒,呆滞的目光随即活泛起來。

    迎春擔心地念叨着:“兒啊,你少喝點吧。

    ”洪泰嶽卻胸有成竹地對他說:“金龍,過去的一切,到現在畫上句号;新的生活,從現在開始。

    接下來的戲,你要給我唱好。

    ”金龍說:“這兩個月來,我腦子裡仿佛有個通道被堵住,迷迷糊糊,現在突然清醒了,通暢了。

    ”他端着酒碗與龐虎夫婦相碰。

    “龐書記,王阿姨,謝謝你們來參加我的婚禮,謝謝你們送給我們的寶貴禮物。

    ”然後與龐抗美相碰:“抗美同志,您是大學生,高級知識分子,歡迎您對我們豬場的工作給予指導。

    您千萬别客氣,您學的是畜牧專業,如果說不懂,這地球上的人,就沒有幾個懂的了。

    ”金龍的裝瘋賣傻到此結束。

    解放的瘋症待會兒就好。

    金龍恢複了操控局面的能力,把該敬的酒都敬了,把該謝的人都謝了,最後他畫蛇添足般地端碗敬祝合作與解放幸福圓滿,白頭到老。

    黃合作把鑲嵌着毛主席畫像的鏡框塞到藍解放懷裡,站起來,雙手端起大酒碗。

    月亮往高處跳了一丈,身體收縮一下,灑下一片水銀般的光輝,使月下的畫面分外清晰。

    黃鼠狼們從草堆裡伸出頭來,觀看着月下奇景,刺猬們大着膽兒在人腿下尋找食物。

    說時遲那時快,黃合作把一大碗酒徑直地潑到了金龍的臉上,然後将碗丢在桌子上。

    這突然的變故讓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

    月亮又往高處跳了一丈,地面上的月光像水銀一樣流淌。

    合作掩面而泣。

     黃瞳:“這孩子……” 秋香:“合作,你這是幹什麼?!” 迎春:“嗨,你們這些不懂事的孩子啊……” 洪泰嶽:“龐書記,來來來,我敬你一杯。

    他們鬧了點小矛盾。

    聽說棉花加工廠要招收一批合同制工人,我替合作和解放求個情,給他們換個環境,都是優秀青年,應該讓他們出去鍛煉鍛煉……” 黃互助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對着妹妹潑過去:“你幹什麼你?” 我還從來沒看到黃互助發過這麼大的火兒,我還從來沒有想到黃互助竟然也會發火兒。

    她掏出小手絹,擦拭着金龍的臉。

    金龍把她的手推開,但她的手又舉起來。

    嗨,我這頭聰明的豬,被西門屯這些女人給弄糊塗了。

    莫言那小子從亂草堆裡爬起來,像一個腳下綁上了彈簧的晃蕩孩兒,歪斜跳躍到桌邊,端起一碗酒,高舉過頭,不知他是模仿李白還是模仿屈原,大聲喊叫,聲音極其嘹亮: “月亮,月亮,我敬你一碗酒!” 莫言把碗中的酒對着月亮潑上去,空中宛如拉開一道青色的水簾。

    月亮猛地往下一沉,然後便冉冉上升,升到平常的高度,如同一個銀盤,冷漠地望着人世。

     這邊已經曲将終人即散,今夜要幹的事情還有很多,時間寶貴,不敢滞留。

    我想去看看老朋友藍臉。

    我知道他有月夜勞作的習慣。

    我想起為牛時聽他說過的一句話:牛啊,太陽是他們的,月亮是我們的。

    我閉着眼也能找到被人民公社的土地重重包圍着的那一長條土地。

    這一畝六分像大海中的礁石一樣永不沉沒的私有土地。

    藍臉作為一個反面典型已經名聞全省,為他當過驢和牛是我的光榮,反動的光榮。

    “隻有當土地屬于我們自己,我們才能成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