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再鳴冤重登閻羅殿 又受瞞降生母豬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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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香煙。

     “金龍,我問你呢!”洪泰嶽不快地說。

     “我不是在側耳聆聽嗎?”金龍歪着頭說,“難道您還要我把毛主席有關養豬的最高指示一條一條地背給您聽嗎?” “金龍,”洪泰嶽撫摸着我的背脊說,“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有氣,但你要知道,太平屯那個李仁順,用印有毛主席寶像的報紙包了一條鹹魚,就判了八年,現在還在沙灘農場勞改,你的事,比他嚴重得多!” “我是無意的,跟他的性質不一樣!” “如果你是有意的,就該槍斃你!”洪泰嶽惱怒地說,“知道我為什麼保你?”洪泰嶽看一眼黃互助,說, “是互助,還有你娘,跪在我面前為你求情!當然,最主要的,我對你有個基本判斷,你雖然血統不好,但從小是在紅旗下長大,‘文革’前就是我們的培養對象,你是初中生,有文化,我們幹革命需要有文化的人。

    你不要覺得讓你養豬是屈了你的材料,在當前這種形勢下,養豬是最光榮、最艱巨的崗位,把你安排在這裡,是黨對你的考驗,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對你的考驗!” 金龍扔掉煙頭,站直了身體,垂着頭,聽着洪泰嶽的訓斥。

     “你們的運氣很好——無産階級不講運氣,我們講形勢,”洪泰嶽托着我的肚皮,把我高高舉起,說,“我們屯的母豬一胎生了十六隻豬娃,這在全縣、全省都少見。

    縣裡正在尋找大養其豬的典型,”洪泰嶽降低了調門,神秘地說,“典型,明白嗎?典型的意義,明白嗎?大寨修梯田成為典型,大慶鑽石油成為典型,下丁家種果樹是典型,徐家寨組織老太太跳舞成為典型,我們西門屯養豬為什麼不能成為典型?你藍金龍前幾年排演樣闆戲,強拉着解放和你爹的牛入社,不也是想當典型嗎?” 金龍擡起頭,眼睛閃爍着興奮的光彩,我知道這兒子的秉性,知道他那天才的頭腦一旦運轉起來就會怪招疊出,創造出在今天看起來荒唐可笑但在那個時代裡卻能赢得一片喝彩的事迹。

     “我已經老了,”洪泰嶽道,“這次重新站起來,隻求能把屯裡的事情幹好,不辜負革命群衆和上級的信任,但你們不一樣,你們年輕,前途無量。

    好好幹,幹出成績來是你們的,出了問題我兜着。

    ”洪泰嶽指指那些正在杏樹林裡掘坑築牆的社員們說,“我們要在一個月内,興建二百問花園式豬圈,實現一人五豬的目标,豬多肥多,肥多糧多,手中有糧,心裡不慌,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支援世界革命,每一頭豬,都是射向帝修反的一顆炮彈。

    所以,我們的老母豬一胎生了十六隻豬娃,實際上是生了十六顆射向帝修反的炮彈,我們的這幾頭老母豬,實際上是向帝修反發起總攻的幾艘航空母艦!現在,你們該明白我把你們這些年輕人放在這崗位的重要意義了吧?” 我耳朵聽着洪泰嶽的豪言壯語,眼睛卻一直盯着金龍。

    幾經轉世之後,我與他的父子關系,逐漸淡化成一種記憶,如同譜牒上模糊的字迹。

    洪泰嶽的話如同峻猛的興奮劑,刺激着金龍的大腦,使他心跳血熱,使他摩拳擦掌。

    他搓着手走到洪泰嶽面前,腮上那兩條肌肉習慣性地抽動着,帶動着那兩輪又薄又大的耳朵微微顫抖,我知道這是他發表長篇大論的前兆,但這次他沒有發表長篇大論——人生路上的挫折顯然使這家夥成熟了——他從洪泰嶽手裡将我接了過去,緊緊地抱在胸前,使我親切地感到了他那顆野心瘋狂跳動,他低下頭在我耳朵上吻了一下——這一吻,在日後的典型材料中,被拔高成養豬模範藍金龍先進事迹中的一個重要細節:為了搶救初生下來的窒息小豬,藍金龍對小豬施行了口對口人工呼吸,使幾乎死定了的、遍體紫疳的小豬重獲生命,并發出吱吱的叫聲,小豬得救了,但藍金龍卻因為過分疲倦而昏倒在豬棚裡——斬釘截鐵般地說: “洪書記,從今之後,公豬就是我的爹,母豬就是我的娘!” “這就對了!”洪泰嶽欣喜地說,“我們需要的就是能把集體的豬當成爹娘伺候的青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