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受寵愛光榮馱縣長 遇不測悲慘折前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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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形體沒有大的變化,連身上的衣服,似乎也還是幾年前所穿那套。

     我對陳縣長沒有惡感,幾年前他對我的高度贊揚還在發揮作用,溫暖着我的心。

    他的驢販子經曆,也讓我感到親切。

    總之,這是一個對驢有感情的縣長,我信任他,等待着他的到來。

     縣長揮手對身邊人示意,讓他們停止前進,又揚手示意我身後那些急于擒獲我或是打死我立功邀賞的民兵,讓他們停止動作。

    隻有縣長一人,舉起一隻手,嘴裡吹着溫柔悅耳的口哨,對着我慢慢走來。

    近了,離我三五米遠了。

    我看到他的手裡托着一塊焦黃的豆餅,散發着撲鼻的香氣。

    我聽到他吹着一首十分耳熟的小曲,讓我感到心中充滿淡淡的憂傷。

    我緊張的心情放松了,身上繃緊的肌肉也變得松弛。

    我産生了依靠在這個人身邊接受他撫摸的願望。

    他終于靠在了我的身邊,右手抱住了我的脖頸,左手把那塊豆餅塞到了我的嘴裡。

    然後他騰出左手摸着我的鼻梁,嘴裡念叨着: “雪裡站,雪裡站,你是頭好驢,隻可惜被那些不懂驢的家夥給使夾生了。

    現在好了,你跟我走,我會好好調教你,讓你成為一匹傑出的、溫順又勇敢、人見人愛的驢子!” 縣長斥退了那些民兵,又吩咐蘇制吉普車回縣城。

    雖然沒有鞍鞯,他還是騎到了我的背上。

    他上驢的動作非常熟練,騎跨的也正是我最能承重的部位。

    果然是個好騎手,是個懂驢的人。

    他拍了一下我的脖子,說: “夥計,走!” 從此我就成了陳縣長的坐騎,馱着這個雖然瘦弱但精力極端旺盛的共産黨人,奔波在高密縣廣大的土地上。

    在此之前,我的活動範圍沒出高密東北鄉,跟了縣長後,我的足迹北到渤海的沙灘,南到五蓮山的鐵礦場,西至波濤滾滾的母豬河,東邊到達能嗅到黃海腥鹹氣味的紅石灘。

     這是我驢生涯中最風光的一段時間。

    在這段時間裡,我忘了西門鬧,忘了與西門鬧有關的人和事,也忘了與我情感深厚的藍臉。

    後來想起來,我之所以那樣得意,大概與我潛意識裡的“官本位”有關,驢,也敬畏當官的。

    陳乃一縣之長,對我摯愛之深,令我沒齒難忘。

    他親自為我拌料,親自為我梳毛,他在我脖子上套了一個纓絡,纓絡上結着五朵紅絨球,銅鈴上也拴了紅絲絨簇成的穗頭。

     縣長騎我下鄉視察,每到一地,人們都給予我最高的禮遇。

    他們拌最好的草料喂我,用清洌的泉水飲我,用骨制的梳子梳我,在鋪了白色細沙的平展地面上讓我打滾解乏。

    人們都知道,侍候好了縣長的驢,就會讓縣長格外高興。

    拍了我的驢屁,就等于拍了縣長的馬屁。

    縣長是個好人,他棄車騎驢,一是為了節省汽油,二是因為要經常去山區視察礦石開采場,不騎毛驢就隻有步行。

    當然,我知道,這事情最深層的原因,還在于縣長在多年的驢販子生涯中,培養起了對毛驢的深深的愛。

    有的男人見了漂亮的女人就眼睛發亮,縣長見了漂亮的毛驢就連搓雙手。

    我是頭四蹄踏雪、智力不遜人類的毛驢,赢得縣長的好感那是十分正常的。

     自從當了縣長的坐騎,缰繩基本上失去了意義。

    一頭咬傷多人、臭名昭著的倔驢,竟然被縣長短期内調教成一匹俯首帖耳、聰明伶俐的順毛驢,這算一個奇迹。

    縣長的秘書小範曾經拍過一張縣長騎着我視察鐵礦場的照片,配了一篇小文章投往省報,竟被省報在顯著位置發表。

     我在為縣長所騎的日子裡,曾與藍臉見過一面。

    那是在一條狹窄的山路上相逢。

    藍臉挑着兩筐礦石,從山上下來縣長騎着我,從山下上去。

    藍臉見了我就丢了扁擔,筐子傾倒,礦石滾下山去。

    縣長發怒,訓道: “怎麼搞的?礦石是寶,一塊不能丢,下去撿上來。

    ” 我知道藍臉根本聽不進縣長的話,他雙眼放光,直撲上來,抱着我的脖子,連聲道: “老黑,老黑,我終于找到你了……” 縣長也認出了藍臉,知道遇上了我的舊主。

    他回頭看了一眼騎着一匹瘦馬一直跟着我們東跑西颠的範秘書,示意他來解決這個問題。

    秘書心領神會,跳下瘦馬,将藍臉拉到一邊,道: “你想幹什麼?這是縣長的驢。

    ” “這是我的驢,我的老黑,它從一出生就沒了娘,是我老婆用小米湯把它養活。

    它是我們家的命根子。

    ”藍臉道。

     秘書道:“就算确是你家的驢,但如果不是縣長相救,它早被民兵們打死吃了驢肉。

    現在,它承擔着重要的工作,馱着縣長下鄉,為國家節約了一輛吉普車,縣長離不開它,你的驢能發揮這樣重要的作用,你應該高興才是。

    ” “我不管。

    ”藍臉執拗地說,“我隻知道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