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鑼鼓喧天群衆入社 四蹄踏雪毛驢挂掌

關燈
,可是千裡龍駒啊,但老鐵匠的話,如劈頭澆我一桶冷水:隻可惜是頭驢,如果是匹馬——馬也不靈了,少年放下大碗道,國營農場那邊,新進了兩台“東方紅”拖拉機,每台一百馬力,頂一百匹馬。

    雙人合抱的大楊樹,用鋼絲繩攔腰拴住,挂在“東方紅”上,它一加油門,突突地就把大楊樹連根拔出,樹根拖拉着,足有半條街那麼長!——就你知道的多!老鐵匠嗔怪着,随即又對藍臉說:老藍,雖然是頭驢,有這樣的品貌,也是難能可貴,沒準哪員大将跨夠了駿馬,突然想騎驢,那你藍臉就交了驢運氣了。

    少年鐵匠冷笑一聲,接着便哈哈大笑,接着突然止住了笑聲,好像他的笑和他臉上如同電閃一般突然出現又猝然消逝的表情,完全是他自己的事,與任何人沒有關系。

    老鐵匠顯然被徒弟的怪笑震撼,他的眼神有點茫然,似乎在盯着徒弟,但他的眼睛沒有焦點。

    後來他說,金邊,還有蹄鐵嗎?金邊成竹在胸地說:有許多,但都是馬掌。

    那就放到爐裡,燒燒打打,将它變成驢掌。

    他們用了抽一袋煙的工夫,就将一副馬蹄鐵改造成了驢蹄鐵。

    小鐵匠将一把厚重的方凳放在我的腿後,老鐵匠搬起我的腿,用鋒利的扁鏟,修剪了我的趾甲。

    修完我的四蹄,老鐵匠退後幾步,打量着我,感慨萬端地說:真是一頭好驢子,我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驢!——再漂亮也比不上康拜因,國營農場從蘇聯進口了一台康拜因,紅的,一下子能割十壟麥,前頭把麥穗吞進去,後頭就把麥粒吐出來,嘩嘩地流麥粒,五分鐘一麻袋!少年金邊心馳神往地說。

    老鐵匠長歎一聲,道:金邊,看來我這裡是留不住你了。

    但即便是你明天要走,今天也要把驢掌挂上。

    金邊靠在我身邊,左臂攬住我一條腿,右手握着釘錘,嘴裡叼着五個鐵釘,左手将蹄鐵按定在我蹄上,每釘兩錘一别,幹淨利索,一隻掌挂上。

    四隻掌挂完,隻用了十幾分鐘。

    然後,扔下手中的家什,進了棚裡。

    老鐵匠對我主人說:藍臉,拉着它遛兩圈,看看瘸不瘸。

    主人牽着我,在街上走了一圈,從供銷合作社走到屠宰組,屠宰組正在宰一頭黑豬,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很是刺激,殺豬的人穿一件碧綠的褂子,大紅大綠,對比鮮明。

    從屠宰組走到區政府,與陳區長和他的警衛員們迎面相逢,我知道西門屯農業生産合作社的慶典已經結束。

    區長的自行車壞了,扛在一個警衛員的肩上。

    陳區長一眼看到我,好久沒把目光移開。

    我知道是我的英俊威武吸引了區長的目光。

    我知道我是驢中的偉岸丈夫,大概是閻王覺得對不住西門鬧,特地把驢的最佳蹄腿、最佳頭目都賦予了我吧?真是一頭好驢,四蹄踏雪!我聽到區長說。

    可以把它弄到畜牧工作站當種驢,我聽到那個扛着自行車的警衛員說。

    你是西門屯的藍臉嗎?陳區長問我的主人。

    是,我主人應道。

    我主人在我屁股上拍了一掌,急欲回避。

    陳區長攔住他,擡手摸摸我的背,我随即蹦了一個高。

    我主人說,這驢脾氣不好。

    ——脾氣不好,要慢慢調教,千萬别性急,性急,使夾生了,就無法調教了。

    區長用行家裡手的口吻對我的主人說,參加革命前,我當過驢販子,見過的驢成千上萬,對驢的脾性了如指掌。

    區長哈哈大笑起來,我的主人也跟着傻笑。

    區長說:藍臉,你的情況,我聽洪泰嶽說了,我批評了他,我說藍臉就是一頭犟驢,要順着毛摩挲,性急不得,性急了他就會尥蹶子、咬人。

    藍臉,你可以暫時不入社,你和合作社競賽吧,我知道你分了八畝地,到明年秋天,看看你每畝地平均打多少糧食,再看看合作社每畝地打多少糧食,如果你的畝産比合作社高,那你就繼續單幹,如果合作社的畝産比你高,那時咱們再作商議。

    ——區長,這話可是您親口說的!我的主人興奮地說。

    是我親口說的,他們都可做證明,區長指指他的警衛員和圍觀的人。

    我的主人牽着我回到鐵匠鋪前,對老鐵匠說,不瘸,步步踏實,妥帖着力,想不到小金師傅小小年紀,竟幹出這麼出色的活兒。

    老鐵匠苦笑着搖搖頭,仿佛心事重重。

    這時,我看到,小鐵匠金邊,背着一個小鋪蓋卷——一床灰被子外邊裹了一張狗皮——從棚子裡走出來,說:師傅,我走了。

    老鐵匠悲涼地說:走吧,奔你的錦繡前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