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洪泰嶽動怒斥倔戶 西門驢闖禍啃樹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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啷啷,嘩啷啷,嘩嘩啷啷,嘩啷,嘩嘩,啷啷,嘩啷嘩啷嘩嘩啷……牛胯骨在你手裡上下翻飛,一片白光閃爍,成為整個集市的焦點。

    引人注目,閑人圍攏,很快形成一個場子,打牛胯骨的叫化子洪泰嶽頓喉高唱,雖是公鴨嗓,但抑揚頓挫,有闆有眼,韻味十足: 太陽一出照西牆,東牆西邊有陰涼。

     鍋竈裡燒火炕頭上熱,仰着睡覺燙脊梁。

     稀粥燙嘴吹吹喝,行善總比為惡強。

     俺說這話您若不信,回家去問你的娘…… 就是這樣一個寶貨,身份一公開,竟然是高密東北鄉資格最老的地下黨員,他曾經為八路軍送過情報,鐵杆漢奸吳三桂也死在他的手上。

    就是他在我坦白交出财寶後,一抹臉,目光如刺,面色似鐵,莊嚴宣布:“西門鬧,第一次土改時,你的小恩小惠、假仁假義蒙蔽了群衆,使你得以蒙混過關,這次,你是煮熟的螃蟹難橫行了,你是甕中之鼈難逃脫了,你搜刮民财,剝削有方,搶男霸女,魚肉鄉裡,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搬掉你這塊擋道的黑石頭,不砍倒你這棵大樹,高密東北鄉的土改就無法繼續,西門屯窮苦的老少爺們兒就不可能徹底翻身。

    現經區政府批準并報縣政府備案,着即将惡霸地主西門鬧押赴村外小石橋正法!”轟隆一聲巨響,電光閃爍,西門鬧的腦漿塗抹在橋底冬瓜般的亂石上,散發着腥氣,污染了一大片空氣。

    想到此處,我心酸楚,我百口莫辯,因為他們不允許我争辯,鬥地主,砸狗頭,砍高草,拔大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們會讓你死得心服口服的,洪泰嶽這樣說過,但他們沒給我申辯的機會,洪泰嶽你出口無信,食言而肥。

     他叉腰站在大門内,與藍臉面對面,渾身上下透着威嚴。

    盡管我剛剛回憶了他敲牛胯骨時在我面前點頭哈腰的形象,但人走時運馬走膘,兔子落運遭老鷹,作為一頭受傷的驢,我對這個人心存畏懼。

    我的主人,與洪泰嶽對視着,中間距離約有八尺。

    我的主人出身貧苦,根紅苗正,但他與我西門鬧幹爹幹兒地稱呼過,關系暧昧,盡管他後來提高了覺悟,在鬥争我的過程中充當急先鋒,挽回了貧雇農的好名聲,并分得了房屋、土地和老婆,但他和西門家的特殊關系,總讓當權者心存疑慮。

     兩個男人目光相持良久,最先說話的是我的主人: “你憑什麼打傷我的驢子?” “如果你再敢讓它啃樹皮,我就把它槍斃!”洪泰嶽拍拍屁股上的牛皮槍套,斬釘截鐵地說。

     “它是頭畜生,用不着你下這樣的黑手!” “我看,那些飲水不思源、翻身就忘本的人,還不如一頭畜生!”洪泰嶽盯着藍臉說。

     “此話怎麼講?” “藍臉你給我好生聽着,一字一句都聽仔細,”洪泰嶽往前跨出一步,伸出一根手指,如同槍筒,對着我主人的胸脯,說,“土改勝利後,我就勸你不要和迎春結婚,雖然迎春也是苦出身,委身西門鬧也是被逼無奈,雖然寡婦改嫁是人民政府大力提倡的好事,但你作為赤貧階級,應該娶像村西頭蘇寡婦那樣的女人,她家房無一間,地無一壟,丈夫病死後,便以乞讨為生,她雖然滿臉麻子,但她是無産階級,是我們自己人,她能讓你保持氣節,革命到底,但你不聽我的勸告,非要和迎春結婚,考慮到婚姻自由,我不能違背政府法令,便依了你。

    不出我之所料,僅僅三年,你的革命意志已經徹底消退,你自私,落後,發家緻富,想過上你的東家西門鬧那種糜爛生活,你是一個蛻化變質的典型,如不覺悟,遲早會堕落成人民的敵人!” 我的主人怔怔地望着洪泰嶽,半晌不動,猶如僵死,終于緩過氣來,有氣無力地問: “老洪,既然蘇寡婦身上有那麼多好處,你為什麼不與她結婚?” 洪泰嶽被這句聽上去軟弱無力的話噎得張口結舌,半晌沒回上話,狀甚狼狽,終于回話,顯然文不對題,但是義正詞嚴: “你不要跟我調皮,藍臉,我代表黨,代表政府,代表西門屯的窮爺們兒,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再挽救你一次,希望你懸崖勒馬,希望你迷途知返,回到我們的陣營裡,我們會原諒你的軟弱,原諒你心甘情願地給西門鬧當奴才那段不光彩的曆史,也不會因為你跟迎春結了婚而改變你雇農的階級成分,雇農啊,一塊鑲着金邊的牌子,你不要讓這塊牌子生鏽,不要讓它沾染上灰塵,我正式地告訴你,希望你立即加入合作社,牽着你這頭調皮搗蛋的驢駒子,推着土改時分給你的獨輪車,載着分你的那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