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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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啦!”兩滴很大的眼淚從司馬庫腮上滾下來。

    他猛地跳起,腦袋幾乎頂着墓穴穹窿。

    仇恨的火焰在他眼睛裡燃燒着。

     “王八蛋,我要剝你們的皮!”他怒吼着。

     “好人,千萬不能去,”崔鳳仙抱住他,勸道,“楊瘸子分明是在設鈎釣你呢,連我一個長頭發的婦道人家,也能看出其中的奸詐。

    你想想,你單槍匹馬,一進去還不中了埋伏?” “你說我該怎麼辦?” “聽你丈母娘的話,遠走高飛。

    隻要你不嫌我累贅,我願跟着你,走爛了腳底闆也不後悔!” 司馬庫抓住她的手,感動地說:“我司馬庫真是有福氣,我碰上的女人,個個都這麼好,都掏心掏肝地陪我闖蕩,人活一輩子,還圖什麼呢?但是,我不能再害你們了。

    鳳仙,你走吧,再也不要來找我。

    聽到我的死信後,千萬别難過,我足了,我這一輩子值了……” 崔鳳仙眼睛裡含着淚,連連點頭。

    她從頭上摘下一把彎曲的牛角梳子,一點點的梳通了司馬庫糾葛成一團的黑白參半的亂發,梳下了很多草籽、小螺殼和小甲蟲,然後她用潮濕的嘴唇親了親他的皺紋深刻的額頭,平靜地說:“我等着你。

    ” 她擡起籃子,弓着腰爬上磚階,分開棘叢,鑽出墳墓。

    司馬庫坐着沒動、直到她的背影消逝了很久,他的眼睛還望着在耀眼的光陰裡輕輕搖擺的荊棘枝條。

     第二天早晨,司馬庫把槍支彈藥留在墳墓裡,鑽了出來。

    他走到白馬湖邊。

     把自己洗得千幹淨淨,然後,像一個觀賞風景的旅遊者,沿着湖邊,東張西望着,一會兒和蘆葦叢中的鳥兒對話,一會兒與路邊的小兔賽跑。

    他沿着沼澤地邊緣,采摘了好幾束紅白相間的野花,放在鼻子下貪婪地嗅着。

    然後他繞大彎到了草地邊緣,遠眺着霞光下金光閃閃的卧牛嶺。

    他在墨水河石橋上蹦了蹦,似乎要試驗小橋的牢固程度。

    小橋搖搖晃晃,呻吟不絕。

    他惡作劇地撥弄着裆中之物,低頭觀賞,贊歎不已,然後把焦灼的尿液撒人河中。

    伴随着尿珠落水的叮當聲,他頓喉高叫:“啊——啊——啊呀呀——”悠長亢亮的聲音在遼闊的原野上回蕩。

     河堤上,一個斜眼睛的牧童打了一個響鞭,喚起了司馬庫的注意。

    他回眸看小牧童,小牧童也看他,兩人對視,漸漸地都笑綻一臉花朵。

    司馬庫笑嘻嘻地說:“你這個小孩我認得,兩條腿是梨木的,兩隻胳膊是杏木的,我跟你娘用泥巴捏了你的小雞雞!”牧童大怒,罵道:“操你老媽!”這一聲痛罵讓司馬庫心潮翻卷,眼睛潮濕,感慨不已。

    牧童揚鞭趕羊而去,迎着一輪夕陽。

    夕陽紫紅臉膛,倚看疏林。

     牧童拖着長長的影子,用清脆如磬的童嗓子,高唱着:“一九三七年,鬼子進了中原。

    先占了盧溝橋又占了山海關,火車道修到了俺們濟南。

    鬼子他放大炮,八路軍拉大栓,瞄了一個準兒——嘎勾——!打死個日本官,他兩腿一伸就上了西天……”一曲未罷,司馬庫已是熱淚盈眶。

    他捂着熱辣辣的眼窩蹲在了石橋上…… 後來他在河邊洗去臉上的淚痕,撣淨身上的塵土,沿着綴滿五色花朵的河堤,慢慢的行走。

    黃昏時野鳥鳴聲凄涼,豐富的色彩胡塗亂抹,或濃或淡的野花香氣讓司馬庫迷醉,或苦或辣的野草氣味使司馬庫清醒。

    天地悠悠,萬古一眨眼,他思之怆然。

    河堤頂端灰白的腳路上,有很多螞蚱在産卵,它們柔軟的肚子深深地鑽進堅硬的泥土中,上身直豎着,痛苦又幸福。

    司馬庫蹲下,拔出一個螞炸,看着螞蚱長長地當浪着的、脫節的肚子,他随即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時光,随即又想起了自己的初戀,那個修眉白臉的女人,是父親司馬甕的相好。

    他最歡喜将脆骨鼻子擠在她的胸前揉搓…… 村子就在眼前,煙岚騰起,人味濃厚。

    他掐了一朵野菊花,觸鼻嗅着,排除私心雜念,拴住心猿意馬,大模大樣地對着自家南牆上新拆出的豁口走來。

    暗藏在豁口裡的民兵跳出來,拉響槍栓,吼道:“站住!不要往前走了!”司馬庫冷冷地說:“這是我的家!” 哨兵一怔,放了一槍,狂叫着:“司馬庫來了——司馬庫來了——” 司馬庫看着拖槍逃跑的民兵,低聲嘟哝着:“跑什麼呀,真是的。

    ” 他嗅着黃花前行,嘴裡哼着牧童唱過的抗日小調。

    他想盡量表演得潇灑,卻一腳踩空,狼狽地跌進豁口前專為捕獲他而挖的陷阱。

    一群晝夜埋伏着的縣公安局士兵從牆外的莊稼地裡鑽出來,幾十隻黑洞洞的槍口指住了陷阱中的司馬庫。

    陷阱底的竹簽子刺透了他的腳。

    他痛苦地咧着嘴,罵道:“夥計們,不夠意思!我來自首,你們還用野豬坑來對付我。

    ” 公安局偵察科長把司馬庫拉上來,并麻利地用手铐套住了他的手腕。

     司馬庫大聲說:“把上官家的人放了,一人做事一人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