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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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的反應似乎很不給他面子。

     “有什麼好擔心呢?”曾穎希笑得極輕極淺。

     生命是一鍋熱騰騰的濃湯,我們如同在其間被排和的食料,順着液體流動起伏,我們相遇,然後分離;沒有人能明确說出,這對我們自身造成何種影響。

     淩晨一點。

    沒有人能正确指出人類到底該不該早早上床,隻不過夜貓子逐漸增多是不争的事實。

    在這個時間數算全世界,不,是全台北有多少人醒着是件困難的工作。

     永康街信義路那兒三三兩兩偶有夜歸人的車次滑掠,明亮的金色車燈畫破暗灰色路面,然後輕輕消失。

    站立兩旁的水泥建築幾盞未熄的燈是墜落人間的星子,靜靜等待晚歸的家人。

     瑩白色的街燈把人的影子拖得好長好長,在地面畫出不諧調的圖案,有時這奇怪的圖形吓着未眠的狗兒,教它不自由主放聲狂吠,然後招來二樓以上住戶的喝斥。

    某些時候在半夜聽見這種叫罵聲,反而會教人覺得溫暖,因為——發覺到有其他人還醒着的感覺真好,有人真好……這句滿足的歎息會教一個寂寞的人從唇角綻出幸福的微笑。

     莊筱亞正跳着踩踏自己的影子,以一種不屬于她現有年齡的稚氣跳動着,她向前躍出一步,影子也以同等距離遠離她,這時她口中會滑出輕盈的笑聲,鈴擋似地飄在夜色裡。

     董尚德一步一步地跟在她後頭,看着她露出孩子般的模樣。

    有時他會為莊筱亞不經意流露出的天真而迷惑,在她身上似乎找不着現實世界對她的影響,面對工作時她可以精明練達不輸給任何一位老資格的同事。

    然而脫離那情境,她所呈現的卻多半是一種孩子般的天真而且單純,直來直往,有話直說,任何情緒從不加以掩飾。

     反觀自己也不過大她七個寒暑,可是卻已顯老态——對外界有時糟糕地無動于衷,所有的價值觀僅存——這件事對自己能否帶來利益,方出社會時那種沛然的熱情早不複見。

     彼此間的差異存在于何處?是年齡的因素使然嗎?董尚德陷入迷思裡。

     巷子口有個景象吸引莊筱亞的視線。

    有對該是夫妻的男女正待在那兒,那婦人衣衫淩亂低着頭微微發顫,那男人衣着不整可比一顆鹹菜,滿布皺痕,他正叨念着什麼似的,而那婦人發顫程度則随着男人含糊不清的口語而加劇。

     莊筱亞緩下步子朝着自家門走去,而董尚德因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察覺她的轉變,隻不過盡一個男伴的責任送晚歸的她回家。

    到了她家門口,莊筱亞掏出鎖匙,但在轉動門把時遲疑不決,這奇異的舉止教董尚德大惑不解,納悶地望着她。

     “不行!我一定得回去看看。

    ”莊筱亞沒頭沒腦地蹦出這句話,然後便快步走回來時的路。

    董尚德一頭霧水地跟上。

     巷口的夫婦似乎沒好轉的迹象,那頭發淩亂的婦人此刻正半跪于柏油路面上,雙手抱頭像在防衛自己免于受傷害;那男人則大聲咆哮,一手抓住她蓬松的亂發,另一手不停地揮動,險險地擦過那婦人的臉面。

     莊筱亞見狀一把火起,冷着臉自手提袋理拿出手機,不加思索地按下三個數字,對着接通電話的人抛出一句話:“喂,我姓莊。

    是,你可以稱我莊小姐。

    我要報案。

    這裡是永康街和信義路的交叉口,這裡現在正發生家庭暴力事件……一個男的正在毒打他太太,麻煩馬上派人來處理……是的,就在永康街靠近信義路的這條巷子。

    請快點派人來,不然就怕來不及了。

    謝謝。

    ” 她“啪啦”一聲合上手機蓋子丢人袋子裡,一回頭便看見董尚德莞爾的笑容,一挑眉回應他的視線。

    “我如果不做點事的話,就不能消氣。

    我生平最恨欺負女人的懦夫,一定要給他一個難忘的教訓才行。

    教他知道做人該有的分寸。

    這就是我的原則。

    ”莊筱亞朝着他抛來大義凜然的笑,雖然街燈黯淡,但她的笑顔燦爛得像夏日正午時分的陽光。

     望着她的笑顔,董尚德心裡突然間有個東西裂開了一角,“匡啷”一聲掉落,于體内泛出陣陣波動,掀起微微的異樣感受。

    有一種說不清講不明的情緒如蟄驚後漸次蘇醒的生命般冒出了小芽,萌芽時還帶着柔軟的刺戳進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