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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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送兒子去育紅班學習。

    回來時,因為追趕一隻大蝴蝶,我們沖進了紅樹林。

     那隻蝴蝶是藍色的,藍色的翅膀上鑲着金子一樣的黃邊。

    我們一鑽出育紅班的木栅欄就看到了它。

    是兒子看到的。

    我因為反複品咂着黑闆上那個紡錘圖案的味道、反複回憶着有關梅老師的一些情況,所以後于我兒子看到藍蝴蝶。

    我兒子驚叫之後我才看到藍蝴蝶從一蓬藍眼睛花上起起伏伏、忽忽閃閃飛起來。

    我兒子看到它前它伏在藍眼睛花上,要不是它翅膀扇動它簡直就是一朵肥大的藍眼睛花,要不是它翅膀扇動我兒子也發現不了它。

     這隻蝴蝶有海碗口那麼大。

    看起來它飛得很慢,其實比我們跑得還要稍快一些。

    它的翅膀不像一般蝴蝶的翅膀那樣輕薄,它的翅膀厚墩墩的毛茸茸的有肉感有質感絕非一般蝶翅可比,這也是我們追趕它的主要原因。

     我們沒有注意到腳下的藍眼睛花逐漸茂密起來,地勢也越來越低窪。

    藍蝴蝶不緊不慢地飛着,像一塊釣人的誘餌。

    它還不時地落到藍眼睛花上,為我們制造希望和幻想。

    因為它伏在花上時,我們的心髒立刻緊縮起來,别别地轉跳,血液流動的聲音像遙遠的潮汐,在我們耳朵深處回響。

    兒子彎着腰,在半米高的藍眼睛花叢裡繞來繞去,向藍蝴蝶逼近。

    時當正午,陽光照耀着藍瓣金邊的花朵,煥發出迷人的光彩。

    兒子翹起做成鉗形的手指,悄悄地伸向蝴蝶的翅膀。

     我分明看到兒子的手指已經捏住了蝴蝶的大翅,但蝴蝶卻翩翩地飛走啦。

    每次都是這樣。

    每次他都遺憾地撕下幾個藍眼睛花瓣,填到嘴裡去。

    我效仿他撕食藍眼睛花瓣。

    花瓣異香撲鼻,香得我腦袋都昏昏沉沉起來。

    我提醒兒子: “青狗兒,這種藍花可能有毒,不要再吃啦。

    ” 青狗兒斜着眼說: “你嘴裡有毒!” 我因有把柄留在他手裡,不敢相争。

    自我安慰地歎息一聲,人活到被黃嘴小兒欺負的地步,還不如死了好。

     “你願意死就死!誰還合不得你不成!”他一眼就望穿了我的心思,惡狠狠地激我。

    我想了想,人沒有點阿Q精神也不能活,被兒子欺負強似被外人欺負,立刻便心平氣淡,跟着兒子追擊蝴蝶去了。

     等到我醒悟過來時,我們已經置身于紅樹林子之中。

     成群結隊的藍翅金邊大蝴蝶圍繞着我們飛舞着,那隻引我們進來的蝴蝶混進它的族群裡,再好的眼力也難以分辨出來。

    這是一個蝴蝶的王國。

    如果蝴蝶想咬人的話,不出半分鐘我們就會被咬死。

     我們在外邊看到的紅樹好像也并不是什麼樹,而是一些介于動物和植物之間的東西,但也絕對不是珊瑚。

    我還是希望它們是植物而不是動物。

    我願意它們是樹。

    它們有女人胴體一樣光滑的枝幹,光滑而明亮。

    它們有章魚腕足一樣的枝條,輕軟又流暢。

    水生植物特有的腥味從它們身上煥發出來,它們的顔色瞬息萬變。

    兒子肯定地說: “爸爸,我告訴你,這就是阿菩樹。

    ” “你怎麼知道這是阿菩樹?” 他詭秘地笑着說: “那你就别管啦,反正這是阿菩樹。

    ” 我膽怯地去撫摸那些柔軟如肉線的枝條。

    它們暴躁地飛舞起來,好像鞭梢一樣啪啪地脆響。

    有幾根枝條同時抽中我的臉,我的臉火辣辣地痛。

    阿菩樹瑟瑟地抖着,好像發怒的巨人。

    處在這種怪樹的包圍之中,我的膽都要吓破了。

    兒子很老練地撫摸着那些柔軟的枝條,嘴裡發出羅羅的聲音。

    阿菩樹的顔色由青紫漸變為嫣紅,狂舞的枝條平靜了,隻做波浪式的舒緩運動。

    四周都是濃重的水腥,但地面上并沒有水。

    潮濕的地上除了生有一叢叢的藍眼睛花之外,還生有一種金黃的細草,這種金黃細草填補了樹間的空白,覆蓋着地面。

     我們的每一步都踩在這種金黃草上。

    草柔軟富有彈性,勝過了用優質羊毛精心編織成的地毯。

     現在我們已失去了捕捉藍色蝴蝶的興趣。

    因為幾乎每一叢藍眼睛花上都立着幾十隻大蝴蝶,隻要想捕捉,伸手即可捕捉。

    它們的翅膀一閉一張,它們的觸須一伸一屈。

    氧氣在它們的肚子裡流動着,使它們透明的肚子變成了水晶般的物質。

     我随着兒子往紅樹林子深處走。

    愈往裡進美景愈不勝收。

    我心裡有些忐忑不安。

    兒子興高采烈,看不出有些許畏懼。

    他是我的領袖,在這種神秘的地方。

     後來,我們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片湖水,太陽和月亮同時在湖上留下它們的倒影。

    湖水呈濃厚的橘黃色,水面紋絲不動。

    阿菩樹的枝條直伸到水裡去,宛若無數根吸管。

    出現湖水之前,我們的腳下很松軟,仿佛水就在腳下。

    植物也比初進樹林時繁茂稠密,各種各樣的藤蘿像肉紅色的灌腸橫牽豎連,使我們每行動一步都很困難。

    常常有半米多長的肉棍子擦着我的面頰橫飛過去、豎飛過來,激起簌簌的風響。

    據兒子說,這叫飛蛇,有劇毒,被它抽傷,皮肉腐爛,見骨而死。

     不過萬物相生相克,隻要是吃過藍眼睛花的人,飛蛇就不敢近身。

    我馬上回憶起,好像很久之前,我學着兒子的樣子,撕食香氣濃郁的藍眼睛花瓣的故事。

    可見這個孩子早就存心,我進入紅樹林子是他精心安排好了的。

    當時我很有些憤怒,直逼着他的眼睛看。

    他一眼就望穿了我的心思。

    笑着,露出幾顆被蟲子咬得千瘡百孔的牙,他說: “你冤枉我啦!你要走你就走,誰也沒攔你。

    我要在這裡好好玩一玩,這裡多好呀。

    ” 橘紅色的湖面上倒映着阿菩樹的影子,也許水底就生着阿菩樹呢。

    如果仔細觀察,可以看到,在水下的阿菩樹影中,遊動着一群滿身刺翅、色彩斑斓、狀如氣球的美麗怪魚。

    它們穿行在阿菩樹垂直的腕足之中。

    如果耐心地蹲着等,會看到它們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