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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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再相見。

     在旅途中,我不隻一次想像,再一次我們天涯相逢的情景—— 也許某一天,我走在一條曲折的小徑上,轉進前方一個彎道,我便看見他。

     又也許某一天,故事到了盡頭,我蓦然回首—— 然而一直以來,所有的相逢都不是刻意的,正因為不刻意,所以當山卓問我要不要一道走,而我說「好」時,我才猛然發覺,這個刻意的「好」字裡頭,竟然蘊藏了幾分思念。

     為這幾分思念,夜裡我難以成眠。

     安眠藥恰巧吃完,又忘了去買,我隻好眼睜睜地瞪著天花闆,看天色從暗轉光,一夜沒有睡。

     山車一大早來旅館找我時,我已經梳洗完畢,整裝待發了。

     我們搭機去赫爾辛基。

     悲慘的是,飛機起飛後,我的恐機症又發作了。

     山卓見我一副快要暈過去的鬼樣子,擔心地叫了好幾個空姐來。

     她們給我戴上氧氣罩,又給我按摩,但我這毛病是心理問題,給我再多的氧氣我也吸不進去。

     山卓擔憂地直喚著我,我兩眼淚汪汪地看著他的大胡子。

     深呼吸呀! 在快要休克時,一句存檔在記憶裡的話語飄了出來,在我暈眩的耳裡不斷地重複—— 深呼吸、深呼吸…… 下意識的,我用力地吸了一口純氧,即将爆炸的肺得到它需要的氧氣後,又恢複運作。

    危機解除。

     我倒在山卓的懷裡,為一種需要宣洩的不知名情感,低聲啜泣起來。

     這一回從死亡邊緣掙紮回來的經驗,真正治好了我對飛機的恐懼,然而此刻我并不知道——我是在後來搭飛機時,因為沒再有過類似的糗況,這才蓦然醒覺,他的一句「深呼吸」成了我久病的良方。

     我這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對於什麽,總會慢半拍。

     §§§ 山卓跟其他人約在Kilpisjarvi的一家旅館碰頭。

     因為道路冰封的緣故,我們到達的時間比預定時間晚了一天。

     Kilpisjarvi位於北緯六十九度,地處偏遠,我們到達時,這個地方正在下雪。

     租來的車子能夠開到這地方來真是不簡單,氣溫很低,大約在零下二十度,即使坐在開有暖氣的車子裡還是會顫抖。

     這是我第一次到這麽冷的地方來,我懷疑我這個在亞熱帶氣候環境下土生土長的南方人會冷死在這裡。

     下了車,我繞到車後幫山卓搬行李,山卓要我拿了小件行李便趕緊進旅館去,免得凍傷。

     他一肩扛起攝影腳架後,便飛快地跟了過來。

     當地雖已進入永夜時間,但天空并不是黑漆漆的一片,冰雪覆蓋冰原,天空呈現一片暈紫藍色。

     我們飛快地跑向荒原中唯一一處有火、有電的地方。

     旅館大門隻是緊閉,沒有鎖,我們推開了它。

     山卓提著一堆行李走進屋裡,旅館裡的人聽到騷動,擡起眼來一看。

     有個人說:「愛爾蘭佬,你遲到了一天,我們還料你是不是舍不得離開艾蓮娜,打算留在義大利不來了。

    」 我一聽,就認出了說話的人是大衛。

     山卓大笑出聲,聲音非常渾厚。

    「小子,看看我給你們帶了什麽人來。

    」 急於見見他們,我從山卓身後探出臉,打招呼道:「嗨,大衛。

    」 看見我時,大衛臉上的表情非常誇張好笑。

     他先是一副見鬼的樣子,怔愣了三秒後,他跑到我面前,咧開他的嘴,無法置信地道:「噢!我的天,小姐,真的是你!」 「是我。

    」我牙齒打顫地笑著。

     其他人都轉過頭來,臉上挂著顯而易見的訝異。

     我一一向他們打招呼:「嗨,法蘭克。

    」以及,「嗨,史帝夫。

    」 我的目光逡巡過每一個人,最後停駐在那雙神秘又熟悉的黑眸裡。

     他的眼中流動著一種神秘的光采,我追随著、探尋著,想弄清楚那究竟是什麽。

     山卓在這時催道:「快過來,把外套上的雪弄掉,待會兒熱杯酒來喝,不然你要凍成冰棒了。

    」 我自迷霧中乍醒,尚未來得及答腔,大衛便将我擁進懷裡。

    「來吧,小姐,我會負責讓你溫暖起來。

    」 法蘭克的笑聲從大衛身後傳了出來。

    「小心他這隻大野狼。

    」 我笑了出來,眼神不經意又與高朗秋相遇。

     嗨,亞樹——他用眼睛這麽說。

     §§§ 大衛他們早我們一天到,但天候一直不好,沒有看見極光。

     由於下午的這一場雪,道路又被冰封了。

    我們一行人被困在小旅館裡,百般無聊地等候天晴。

     下午四點多,旅館主人一家四口帶著補給的食物回來了。

     汽車在這種天候下無法使用,我們唯一的對外交通工具是旅館主人哈曼一家人所飼養的三十隻哈士奇雪橇大。

     一副撲克被玩到爛,連牌也洗不起來。

     大夥兒直喊著無聊,但還是不肯丢開那副快爛掉的紙牌,因為那是我們目前唯一的樂趣。

     終於,晚餐時間到了。

     晚餐有炭烤海鮮魚、稞麥粉烘焙豬肉烤起士以及馴鹿拼盤。

     填飽肚子後,每個人很早便就寝。

     隔天醒來,雪已經停了。

     冷意從棉被裡鑽了進來,冷得我全身哆嗦。

    我裹著棉被下床穿衣盥洗,一切打理好後,便循著咖啡和松餅香來到廚房。

     廚房裡已經坐了一個人,他正在喝熱騰騰的咖啡,而哈曼太太則在爐火前煎火腿。

     「早。

    」我說。

     「早。

    」高朗秋倒了杯咖啡給我。

    「昨晚睡得好嗎?」 急著暖胃,将一整杯黑咖啡都灌進胃裡後,我才開口說:「不好,快冷死了。

    」一開口,連牙齒都打顫。

     他笑著問:「再來一杯?」 我點點頭,把杯子遞到他面前。

     這回我加了糖,又加奶精。

     哈曼太太端了一大盤松餅和火腿到餐桌上。

    道謝後,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食物補充了不少熱量,身體産生了一點暖意,我這才把注意力移回高朗秋身上。

     發現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愣了一愣。

    「看什麽?」 他笑說:「你臉上有餅屑。

    」 「啊!在哪裡?」我下意識地摸索著臉頰。

     「這裡。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