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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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家裡給吹得亂七八糟!”小航聽說是窗子掉了,倒吸口氣,讓簡佳待家裡别動他馬上找人過去。

    放下電話後開車去工地上找了兩個工人趕了過去,實際情況比想象得還要嚴重,是整扇窗子掉了,北京著名的大風黃沙呼呼地由此灌入,書稿滿屋亂飛,小航到時簡佳正一個人徒勞地東撲西奔顧此失彼。

    小航和工人一塊兒替簡佳安窗子,鑲玻璃,收拾屋子,簡佳邊給他們端茶倒水邊對小航自嘲:“落魄吧?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跟我個人的虛榮心有很大關系,一心一意想嫁給一個有錢人——”這時小航打斷了她——當一個人把自己踩到底踩到泥裡,就會令人寬宥同情——小航打斷她說這沒有錯嘛。

    簡佳說是,想以青春做資本為自己換取一個好的前程,是沒有錯,連政府都沒有制訂禁止傍大款的法律。

    可是,問題是,你的眼睛除了看到錢外,還應該看到一點别的。

    說到這她問小航知不知道“紅拂夜奔”的故事,而後就給他說了這個故事。

    說紅拂要按照“向錢看”的思路,踏踏實實傍着楊素就挺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結果,跟着李靖跑了。

    楊素是誰?隋末的大貴族,那時要是有福布斯排行榜,頭幾位裡就得有他;李靖是誰,一文不名的窮小子,後來跟着李世民造反成功被封為了衛國公,紅拂這才跟着夫貴妻榮,被冊封為韓國夫人。

    說到這裡簡佳極盡辛辣:“所以呀,女人要真想嫁英雄,就該向人家紅拂學習,長一雙慧眼,沙裡淘金,别一天到晚盡想着挖别人的牆腳摘桃子。

    你也不想想,人家幾十年風雨同舟過來的,家裡多半有一個紅拂,哪能輕易地被你挖走?”小航為她難過,說:“何必對自己這麼刻薄?”她說:“不刻薄她就不知道痛!”小航聞之肅然。

    窗戶修好後,簡佳就說哪天請他吃飯。

    小航笑說:“為了感謝?”簡佳也笑:“不僅是。

    主要是為套近乎拉關系未雨綢缪,為以後再有事做好準備!”小航大笑。

    簡佳說:“去港澳中心吧,吃西式自助。

    我和你姐去過,好是挺好,就是虧,我們倆飯量都不大。

    ”小航說:“那我得去!得去幫你們吃回來!”于是,就這麼定了。

    于是,就這麼開始了。

     今天的聚餐,是小航請,為簡佳白天所受的委屈,做一點補償,當然這也許根本就是将戀未戀的人之間為了在一起所找的借口,他們壓根兒沒想到顧小西會來這裡。

    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顧小西跟何建國一塊兒待了這麼多年已然喪失了一部分的自己。

    比如過去她酷愛時尚,愛到這樣的程度:本來不喜歡吃某種食品,因為時尚,她能吃出它的好來,比如西餐,從前她不喜歡,後來跟劉凱瑞和簡佳吃了一次,劉凱瑞請吃的地方當然是高檔場所,她一下子就着了迷。

    迷上了那裡的餐具、氣氛、音樂,就餐人員的高檔,服務人員的優雅,連帶着就把西餐也迷上了。

    單身時常拉簡佳一塊兒去吃,結婚後就戒了這嗜好。

    結婚後她挑館子,先看的是價錢,合不合算,便不便宜,所以令小航和簡佳想不到她會在這裡出現。

     顧小西鐵青着臉來到這兩人的餐桌旁,不看小航,隻看簡佳。

    “這是怎麼回事?” 簡佳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裡以這種方式遇到小西,想解釋一下無從解釋,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小航欲替她答,被顧小西一掌用力向下一劈,截斷。

    “小航!跟我回家!”那幾乎算得上一聲吼了,吼得衆人齊刷刷扭過頭來。

    簡佳怕事情鬧得不可收拾,連連對小航小聲道走吧走吧走吧。

    小航看出了簡佳的為難,起身,走。

    小西怕他跑了似的緊随其後走,像個押解。

    負責收費的服務生一直高度警惕地左看看右看看,看十二号台和六号台。

    直到确定兩張桌後各有一人沒走,才按兵沒動。

     簡佳坐在六号台前發呆,面前的牛油牡蛎還在——他替她拿來的,說是她要總吃些菜葉子的話,一百九十九塊錢絕對吃不回來——人卻不在了。

    心裡頭一陣陣惶恐,按說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有什麼好惶恐的?卻就是惶恐,做了賊似的,以至于在面對對方诘問時,竟說不出一句囫囵話來。

    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弟弟也是一樣的,顧小西心裡指不定怎麼想她呢,勾引小男孩兒那是起碼的。

    ……正在胡思亂想,對面坐下來一個人,定了定神看去,是劉凱瑞。

    她已經顧不得、也不想知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了,隻是一聲不響看他,臉上是剛經過暴風驟雨打擊之後的乏力和消沉。

     “看上小男孩兒了?”笑了笑,他說。

     她曾經深為他的笑容着迷。

    那是由成功成熟男子臉上的紋溝組成的笑,轉瞬即逝,點到即止,仿佛他自己都覺着那笑容是太好了,舍不得多用似的。

    她曾經對他說,他有着一笑傾城的魅力。

    此刻,他的笑容她昔日的贊美使她有一種不忍卒看不忍卒想的感覺。

    他的笑多虛僞啊,她的贊美多肉麻啊,年輕時的她多愚蠢啊。

    其實她對自己對他的感情性質早就有過懷疑,但被她忽略了,或說,壓制了。

    是前年還是大前年來着?她和他去外地野遊,他的錢包丢了,現金和卡都在裡面。

    為此,他們不得不投宿一家比澡堂強點有限的小旅館,幸而她身上還有一點錢。

    禍不單行的是,那天天還不好,兩人被大雨淋了個透濕,小旅館的洗澡水供應卻是定時的,晚上八點到十點。

    置身在鋪着塑料地闆革、蟑螂到處爬、四處散風透氣的房間裡,渾身精濕的他平時的自信潇灑一掃而光,形容狼狽無助,神情惱怒焦慮,看上去如同任何一個不得志的中年人。

    當時她的心就跳了一下,他要是就是這樣,永遠這樣,她還會愛他嗎?但那次她沒容自己深想下去。

    現在想,不會。

    現在想,是他的成功賦予了他一個迷人的光環,是那光環使女人們趨之若鹜。

    但簡佳要為自己辯解的一點是,她的趨之若鹜絕不僅僅是物質的。

    基辛格說:男人的權力是女人的一劑春藥,在這裡,“權力”也可作“成功”解。

    那位由于濫交而患了艾滋病的美國NBA著名球星埃文·約翰遜曾在其自傳裡形象诠釋過這一心理現象:他所在“湖人隊”每到一處,酒店大堂裡必等着一群聞訊趕到、膚色各異的美女,幹什麼?就為能與球星們共度一夜、哪怕是一刻春宵。

    不要錢,或說等于是倒貼錢。

    打探球星确切地點,自己把自己打扮了送了去,都需要錢。

    但現在,同樣是約翰遜,就算他沒有艾滋病,還會有女人問津嗎?不會了,光環沒有了。

    同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當你不再窈窕的時候,那個為了窈窕而“求”你的君子,就會轉而去“求”他人。

    二十歲你分不清“崇拜”和“愛”,還可以原諒,也還有機會翻本;三十歲你如果還得過且過自欺欺人,到徹底人老珠黃的時候,你怎麼辦?哭都沒地兒哭去! “簡佳?” 許是沒等到她的回答,他叫了她一聲。

    她下意識看他,他又那樣沖她一笑,轉瞬即逝,點到即止——肯定是記住了她“一笑傾城”的贊美。

    令她羞慚。

    為年輕時的自己羞慚。

    她躲開他的眼睛,一個字沒說,不想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