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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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來電話時,她通常不接,由宋建平接,以便有個餘地:她實在忙不過來,可以讓宋建平擋駕。

     現在,她有時間了,那些電話卻不再有了。

    除了爸媽那邊,找她的電話立刻變得少而又少。

     "喂?"林小楓對話筒道。

    由于不知對方會是誰,也由于期盼,聲音不由得有一些拿捏,嬌柔如同少女。

    但是即刻,神态大變,語氣也随之大變,音調一下子低了不止八度,恢複了中年婦女本色。

    "噢,高飛呀,你好。

    "不冷不熱。

    對方在那邊說着什麼,她在這邊隻是聽,連"嗯""啊"等表示在聽的語氣詞都沒有。

    起碼的禮貌都沒有。

     "我最近事很多,不一定去得了。

    到時候看情況再說吧。

    再見。

    "最後,她這樣回答,爾後就挂了電話,邊向衛生間走邊對宋建平說,"又來這一套。

    什麼同學聚會,什麼為來北京的老同學接風,見鬼去吧。

    " "要我說,去。

    " "幹嗎,再去給某某領導夫人當陪襯當電燈泡?我吃飽了撐的!"這聲音的後半截已是從衛生間裡傳來的了,沒等宋建平再說什麼,嘩嘩的淋浴聲已然響起。

     宋建平卻想,得勸她去。

    正是林小楓讓他深刻悟出,人們上班不僅是物質需要,同時還是一種精神的需要,看林小楓對電話前後截然不同的兩種态度,就知她現在多麼渴望與人交往,多麼需要有一個相對穩定的社交圈子。

    她的自尊使她不肯承認這點,她不承認他就不便直說,因此隻能在遇到事的時候,不動聲色不露痕迹的,因勢利導。

     晚上,夫妻躺下來後,他再勸林小楓,說理加激将:從高飛那方面講,他的做法沒有錯。

    固然他是為自己,但同時并沒有害别人——應當說是利己不損人;從她這方面講,固然是當陪襯當電燈泡,但同時吃了喝了玩了見了老同學——等于是助人為了樂。

     "不過——"說到這裡他打住。

    那邊林小楓正聽得入神,就問他"不過"什麼,他方才說了,"不過,如果你對高飛當年的感覺要是沒完全那個什麼的話,還是不去為好;那樣的話,他的做法對你就是一種刺激,一種傷害了。

    " 林小楓的回答是:"啊——呸!" 晚些時候,高飛電話又打了進來。

    剛才林小楓說"看情況再說",這次他是想落實一下"再說"的結果。

    倘若林小楓不去,他也好及時另安排别人——林小楓想。

     林小楓對高飛說她去,電話中高飛表現出的欣喜讓她冷笑不已,為讓對方知道她不是傻瓜最後她半開玩笑地補充說道:"有什麼可謝的?配合老同學工作是我應盡的責任。

    "說罷,不容對方再說什麼,就把電話挂了。

     無論是林小楓還是宋建平都沒有想到,這次,他們恰恰誤解了高飛。

    這次的聚會,是專為林小楓的。

     仍然是一個帶舞池的豪華包間,仍然是高飛一個人先到,仍然是那樣忐忑不安地等。

    高飛目前正處在人生的關鍵時刻:有一個項目,他想接過來,隻要接過來,他的事業即可躍上一個新的台階。

    但是分管這個項目的領導他不認識,輾轉打聽,得知那領導曾慕名請宋建平做過手術,手術進展順利,術後恢複良好,從此後那領導就把宋醫生當做自己的私人醫生一般,大病小病,不咨詢一下宋醫生便不能放心。

     知道了這事,那高飛心裡的感受不是一個"後悔"所能了得。

    且不說宋醫生的夫人林小楓當年是他的初戀對象,而她對他也不無好感;就說上次同學聚會,盡管經過了那麼長時間歲月的銷蝕,她對他們那段初戀的懷念卻是顯而易見不容置疑,她的目光,她的神情,她精心打扮的外表,她的提示……卻被他輕而易舉地忽略掉了,不不不,不是忽略,是有意識地冷落。

    他當時的眼裡心裡隻有領導夫人,生怕林小楓不合時宜的懷舊會攪黃了他的好事。

     誠實地說,那次,林小楓一出現在他的面前,就讓他怦然心動,那過去了的一切,那沒有任何功利色彩的純潔情感,刹那間在他心裡蕩起一股又一股如歌如泣般的情愫。

    但是,男子漢,事業第一,他不能為了一時的兒女情長因小失大。

    隻能硬起心腸,對林小楓的所有表示視而不見裝聾作啞,全心全意去敷衍那個擱過去擱平時他根本不會多看一眼的肥胖的領導夫人。

    讓他感到窩囊的是,那領導夫人根本就沒幫上他的忙,她幫不了。

    她在她丈夫心裡沒有任何地位。

    他當時怎麼就不動腦子想想,這樣一個肥蠢愚鈍的婦人,怎麼可能左右影響得了她才華橫溢一言九鼎叱咤風雲的丈夫?如若不是顧及自身的身份地位、顧及影響,她的丈夫極有可能早就把她休了。

    她自身地位都岌岌可危,哪裡還有多餘的精力能力去幫助别人?可惡的是,她的不能而不說不能,就這麼拖着耗着,生生把高飛的事情給耽誤了。

     本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權當一次教訓,教訓也是财富。

    也曾覺着對不起林小楓,林小楓的不辭而别他注意到了,當時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頭非常難過。

    "難過"後來也過去了,他的工作那麼忙,事情那麼多,不可能在這種小事上做過多停留。

    腦子裡曾有過一閃念的:就這樣把一個人得罪了,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旋即又排除了這顧慮。

    她不過是一中學老師,她先生是一醫生,兩個人半斤八兩,都屬于社會上無足輕重的人物。

    誰能先知先覺地想得到會有那麼一天,一個能決定他命運的人會得某一種病,那病會被那個他認為無足輕重的醫生治好了,治好了病後,那兩個人還會結下緊密的不解之緣?而這個醫生的夫人,恰恰是為他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