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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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也可以沒有,絕對客觀的事實基本不存在。

    最終何去何從,常常由角力雙方的強者決定。

    錢志國是家中獨子,父母是河北農村農民,父親小學文化,母親沒有文化,這讓陳佳稍感輕松。

    否則,死者家屬若在賠償金上獅子大開口,企業很難承受。

     關鍵時刻情勢急轉直下:錢志國父親因兒子死亡的打擊血壓驟然升高卧床不起,老伴留家裡照顧,委托錢志國表弟全權代理。

    錢志國表弟在北京讀研,新聞專業,他的出現頓時令角力雙方勢均力敵。

     錢志國表弟認為錢志國死與企業有直接因果關系:過勞死。

    依據是,死者發病當天早晨跟他媽通話說,加班兩天兩夜沒睡了,頭疼,馬上還得趕着上班。

    陳佳回答他,口說無憑,需要證據。

    然後,年輕人提出想見死者同事,特别想見他表哥生前最後接觸到的那個人。

    理由是,想多了解一些他表哥的事情,回去跟他父母說說,他表哥上大學離開家後,除了放假很少回家。

    陳佳當然知道他真正目的,但仍表示了同意。

    一來沒有拒絕的道理,二來她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公司最近确實是忙,加班也有,但連續兩天兩夜加班,從沒有過。

     陳佳把這事交待給了部門助理,讓她為錢志國表弟安排。

    于是,毫不知情、毫無經驗的鄧小可把錢志國在人世間最後清醒時刻的情形對錢志國表弟和盤托出,一五一十盡可能詳細,想給痛失兒子的父母一點安慰,也想配合公司工作。

     錢志國之死讓小可覺得在公司擡不起頭,還不敢跟爸爸說,怕爸爸自責,實在郁悶時打電話跟鄭海潮說過。

    電話裡鄭海潮說:“陳佳會因為你爸幫了她忙留你,不會因為沒幫上忙就不留你。

    關鍵還是看你自己,我了解她。

    好好幹,嗯?”放下電話小可心情好了許多,振作起精神努力工作。

     這天,小可正幹活兒,陳佳打電話來叫她馬上去。

    小可往陳佳辦公室走,心裡一路嘀咕:陳總讓她去幹什麼?是不是忙過了這段,有點時間了,要對她興師問罪?到陳佳辦公室門口,靜立幾秒,眼一閉,敲了門。

     ——沒聽到應有的“進來”,屋裡響起的是腳步聲,腳步聲近,門開,陳總出現在面前:她親自為她開了門! 小可暈暈乎乎進,事情出乎意料不合章法,讓她無法思考無從思考,機器人似的随陳佳指令進屋,在沙發上坐下。

     陳佳辦公室有一對單人沙發,兩沙發中間隔一方小茶幾,小可坐定,陳佳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

    以前小可來這兒,從來是,陳佳坐辦公桌後面,她站她辦公桌對面;其他人來這兒,大部分情況是,來人坐沙發,她坐辦公桌後;隻有類似錢志國老師這樣檔次的人來,才可能與她分坐茶幾兩旁的沙發,促膝交談。

     茶幾上放一個細高玻璃杯,杯裡是茶,茶液已然冷透,結出一層金銅的茶膜。

    陳佳沖那杯子一點頭:“錢志國表弟剛從這兒走。

    ”于是小可明白,茶是為他泡的,陳佳苦澀笑笑:“——?一口沒喝!……談得不順。

    分歧在于,他要的賠償數額過大,遠遠超出規定和公司的承受能力。

    ”小可拼命集中起紛亂的思緒專心聽陳佳說話,卻是每個字都聽得清楚,不明白意思,不明白這種大事、要事,為什麼要跟她說。

     陳佳不看她,隻失神地盯着那茶杯:“你知道他要多少嗎?……八百萬!”小可吓一大跳,這時陳佳把目光從茶杯轉到她的臉上,溫和地道:“小可,叫你來是想跟你核實件事,錢志國最後那天是跟你說過,為趕項目,他48小時沒睡覺了嗎?”小可頓悟,全身冰涼!她點了頭,順勢把頭埋下。

    不過幾天工夫,陳佳明顯瘦了,而這,與她有直接關系,這令她不忍、不敢再看。

    耳邊,陳佳在說:“錢志國表弟請律師了,接下來,律師将會找你。

    小可,在律師面前收回你說的話,到時我們統一口徑,好嗎?” 錢志國表弟走後,陳佳讓自己在屋裡靜坐二十分鐘後才給鄧小可打的電話,沖動是魔鬼。

    這個鄧小可貌似柔弱,骨子裡倔強;出身知識分子家庭,以正直為榮,對付這種人不能硬來。

     小可擡起頭來:“可是陳總——” 陳佳的忍耐到了極限:“沒有可是!隻有必須!” 小可便不再說話,蔫頭耷腦泥胎一般。

    陳佳看着她,滿腔的憤怒焦慮化成委屈,淚水奪眶而出。

    現在她面臨的困難遠不隻錢家,更嚴重的,還有錢志國負責的那個項目,作為重大項目的技術負責人事先一點交待沒有突然扔下不管,這打擊是摧毀性的。

    她要處理錢家後事,要盡快找到替代錢志國的人,要讓項目繼續——這項目如不能按時完成,公司損失得以億計! 拭去淚水壓住哽咽,她對小可道:“你可以走了。

    24小時開機等通知。

    保證随叫随到。

    到時跟律師怎麼說,你看着辦。

    ”語音平平,卻比大喊大叫更具引而不發的震懾。

     小可離開陳佳辦公室走,頭重腳輕。

    路過茶水間停了停,恍惚間看到錢志國在茶水間點着他圓圓的光頭對她說:為趕這個項目48小時沒合眼了,不喝咖啡腦子根本不轉悠!現在我是頭疼欲裂,布洛芬都沒用……小可走進去,拿出手機撥了鄭海潮電話。

     鄭海潮在電話那頭聽她說,屏息靜氣一聲不響,但能感覺到他聽進去了她說的每句話每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