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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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銳看來,父親自從戴上那副怪裡怪氣的眼鏡,就整天失魂落魄的,由于眼鏡遮住了他的雙眼,使驗上最後的那點聰明神态消逝殆盡。

    他的臉本來就不很生動,近來更加灰暗木僵,厚厚晶亮的眼鏡片迎光閃爍時尤其給人一種茫然無措的感覺。

     他的性子倒是變得溫和、沉默,甚至顯得有些懦弱。

    他從沒再高聲呵斥過兒子,連語氣稍微惡的問話都不曾再有。

    他變得對馬銳不聞不問,有時馬銳主動向他請示或彙報些學校和家務方面的問題,他大都置若罔聞,最多嗯哼幾句語焉不詳地敷衍了事。

     他似乎從戴上眼鏡後就沒正眼瞧過馬銳一眼。

     他完全龜縮隐藏在眼鏡後面了。

     起初,馬銳以為父親是沉浸在愛情之中無暇他顧。

    他清楚父親和鐵軍媽的關系的戲劇性關系。

    他起碼一次親眼目睹了他們在偷偷擁抱,但就是那次擁抱也在他心中留下了疑惑。

     齊懷遠是屬于縱身投入,而父親則腰闆挺得筆直,像是在接受長官的授勳,兩條腿甚至是立正在一起的。

    這似乎可以解釋為男人要保持重心在接納撲上來的女人,但那挺立僵直的軀體總給人一種公事公辦、冷冰冰的感覺時特别是他的神态,絕不是一種陶醉,而是木然,聽任擺布的容忍和好脾氣,馬銳不止一次發現,當父親和齊懷遠相對而坐說話時,父親的表情是輕松的、怡然自得的,說話的口吻也相當親密無間,甚至帶有幾分調情和愛慕。

    但齊懷遠如果無意或有意碰了他一下,譬如說摸了一下他的手,他臉上雖無變化,但被接觸部位會倏地一顫,談話也會戛然而止,似乎什麼東西被從他們之間冷丁抽走了,線斷了。

     他摸不準父親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是對現狀滿意還是對從前感到厭倦。

    父親倒從不抱怨,可馬銳看着他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他希望父親能和鐵軍媽無牽無挂地遊玩,創造一些快樂。

     秋天了,正是去郊外野遊的季節,他和鐵軍共同促成了幾次出遊,但他發現每次父親和齊懷遠野遊歸來,父親總顯得疲憊不堪,情緒低落,如他詢問,便回答:“好看是好看,但沒意思。

    ”去了幾次後,便不願再出門了,隻在家中閑坐或去齊懷遠那裡吃坂時吃飯給他們倆帶來的樂趣似乎要超過其他一切。

    他們輪流坐莊,購買了各種菜譜,不厭其煩地極為教條地按其規範精心制作。

    當馬銳看到父親飽餐了一頓美味佳肴,臉上所露出的滿足和惬意,那種貨真價實的幸福感,才恍然大悟。

    其實他并不像他自己吹噓的那樣能折騰會玩,也井非時時刻刻都在為具體的苦惱或巨大的憂患所困拔,他的悒郁更多地是來自無聊,無以排遣空閑的時間時他根本不會玩也沒有培養出任何别緻的情趣,隻對吃熟悉,隻對吃有濃厚的興趣,終生最大的嗜好就是吃上一頓對口味的好飯。

    除了吃還是吃! 連玩都不會!連份哪怕是像打麻将這樣的席俗樂趣都不具備!他的寂寞可想而知。

     他唯一的放蕩方式就是酗酒。

     馬林生終日喝得醉醺醺的,有的時候是越喝越沉悶,一連好幾天不說一句話。

    有的時候越喝話越多,見誰和誰打趣兒,誰說什麼插進去就搶白人家一頓,不管老少男女,生的熟的,路邊上兩人閑聊他也搭腔。

    不但馬銳噴有煩言,街坊四鄰也側目而視。

    他公開住在齊懷遠家,經常幾天不回家,還得馬銳來找他,老鄰居們都說馬林生“堕落了”。

    夏太太見了他的面幹脆都不太理他了。

     那日,馬林生回家拿換洗衣服,一進門見夏青正和馬銳坐那兒說話兒,便一副抱歉打擾的詭笑: “喲喲,沒看見沒看見,我這就走馬上走。

    ” 夏青當場臉就紅了,被他弄得不知所措。

     馬銳臉上也挂不住了,沉下臉說:“您是不是又喝多了?” 馬林生嬉皮笑臉地說:“沒說你們不對呀,幹嗎又沖我瞪眼睛。

    ” “你少胡說八道的,也不知道分個裡外人怎麼跟誰都這樣兒?” “對對,我是外人,我走,我回避還不成?”馬林生點頭哈腰的,隻管怪笑兒瞅夏青撅着屁股從衣櫃裡翻衣服。

    “夏青,沒事常來呵。

    ” 夏青哭笑不得,尴尬萬分,“我就是沒事來坐坐……” “有事也可以,有事沒事都歡迎。

    我現在不在,這家就是你們的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