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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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你于死地,你快逃了我這兒吧。

    ” “我也沒那麼說呀。

    ”兒子淚流滿面。

     “你就是這意思!” 馬林生獨自坐在深夜顧客寥寥的小酒飯裡喝酒,門外馬路不時駛過載重貨車,車輪颠簸的隆響和馬達轟鳴震動着擺在柳木桌上的玻璃酒杯和一盤花生豆。

    通過敞開的門,可以看到近處和遠處更高聳的樓廈黑色的身影,一些霓虹燈在大廈的頂部孤零零地閃爍,字迹模糊。

     門外停着一輛平闆車、兩輛摩托和幾輛自行車,車輪的鍍鉻瓦圈在酒館櫥窗洩出的燈光下閃閃發亮。

     馬林生端起拇指大的酒杯又将大半杯清亮得如同銀子的燒酒一飲而盡。

     這酒已不像剛入口時那麼灼燙、辛辣了,變得綿軟、光滑,香氣馥郁。

    酒流下腸壁猶如雨滲旱地,所之處滋潤有聲,青苗芳草舒莖張葉如夢方醒充滿生機嘴裡兀自可以品咂草苗穗飽滿多漿的無窮甘亂和腥。

    馬林生愈喝愈覺得神清目朗,愈喝愈覺得通體剔透,愈喝愈清澈,愈喝愈晶瑩,有如月光照空潭漸至忘情漸至于我…… 時光在他的腦海中徐徐倒流,一個個久湮滅的往日情景,如同死氣枕藉的戰場上的幸存者,在寥廊蒼涼的天地間默默地爬起來神情黯淡地站立在他們倒下的地方……“ 那時他還很健壯,妻子也風韻猶存,他們還在一起生活。

     那時他們的矛盾已經白熱化,每天不是互不理睬就是互相辱罵,除非互不理睬否則便是吵罵。

    他們甚至不能互相辱罵,他們甚至不互相對視一眼,一旦目光相遇臉上表情便迅速變化,由反感至輕蔑至惱恨至深深的憎惡最後終于睚眦欲裂。

    妻子給他留下的,永遠是一副生氣的模樣。

    她最後的一點光鮮之色在都在日複一日的争吵中迅速凋謝殆盡。

    由于總是處于激憤和不屑中,她鼻翼兩側深深刻下了兩道永久情的虎須般的皺紋,這使她的臉衰老又殘忍,甚至連笑都帶着刻毒——他大概也是段時間步入中年的。

    他想不起那時馬銳的神态,不管如何努力回想,那充滿惡氣氛的場景中似乎永遠沒有兒子的身影,隻有他和妻子兩個瘋狂的人在互相齧咬。

    兒子一定是躲在了他們看不到的地方諸如門後屋外,他會因無法忍受又不得不忍受而飲泣麼?由于兒子的不在場他無從揣摩的感受。

    他會記住當時他所聽到的一切麼?也許他在他們視野之外的某個隐蔽的角度自始至終都在目睹…… 那時他堪稱風華正茂,自我感覺想當好,妻子也正是成熟動人、注重修飾的年齡,他們倆常常被鄰居街坊稱贊為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那時他們還算和睦,雖有小龃龉但都适可而止,尤其是當着外人,他們都小心翼翼地注意給對方留面子。

    那時他們偶有争吵也都是彬彬有禮地講理并非指責,即使一方過于唠叨或小題大作,另一方也能毫不别扭地容忍、接受。

    那時馬銳還很小,剛剛帶上紅領巾、母親在修飾自己的同時也總把他打扮得幹幹淨淨。

    那時他們三個人是一個整體,同行同止,無論吃飯、聊天、看電視,總是聚集在同一個場景,即使某人臨時出畫,聲音也總是傳過來,繼續參與着在場的其餘二人的共同話題。

    妻子的神态相當平和,就是在抱怨某事也紋絲不改如她光滑無皺的臉,而且她愈是對某事格外滿神精語調愈是委婉甚而至于在平和之上更加入一點體貼,一絲微笑,一種頗含鼓勵的敦促。

    馬林生清晰地記得兒子每當此時的樣子,如果母親的批評是針對他,他或是置若罔聞,或是強詞奪理,但最後往往是幫作無可奈何地接受了母親的建議;如果抱怨的矛頭是對着父親,那他便笑嘻嘻地完全以一種觀戰的态度左瞅一眼,右瞧一眼父親,有時還幫拙于辯解的父親找兩條可以應付的理由——父親的表現幾乎與兒子高無二緻……“ 那時他頭發蓬亂、骨胳粗大肚子沒有一點脂肪,上了年紀的人見了他都要叫他一聲“小夥子”。

    而妻子則像個姑娘,臉上永遠布滿無法消褪的紅暈如同剛經過劇烈奔跑或是因為某件事某句話的害羞,盡管則生孩子,但身材依然苗條,以緻每人得知她已做了母親的時候都要大吃一驚。

    那時他們相當恩愛,其煙熱猶如初戀。

    那時他們連一眼也不願落到别處,像塗了強力膠水一樣兩個人的目光緊緊粘在一起,分開都要付出巨大的撕心裂腑般的毅力,都要忍受劇烈的揭皮去肉般的疼痛。

    他們無時無刻、沒日沒夜地都是渴望觸摸對方,難道握一下對方的手,或用嘴唇輕觸鬓發,都會使他們熱血沸騰幾至站立不穩。

    語言對他們已失去了重要的意義,他們都像是通了靈似的僅僅一個微笑不個乜視都能破譯出無窮無盡的含義和信息……那時馬銳還在蹒中山學步;那時他的頭和身體比例隻有五分之一,是個小果般的孩子,臉蛋像名蘋果,眼睛像兩顆黑葡萄,嘴唇紅得既像櫻桃又如草莓,那時他還在咿呀學語,喝水要用奶瓶,睡覺嘴裡要含着個好嘴兒;那時他夜夜尿床,白天也要人把着吹着哨兒才能把尿尿們尿盆…… 那時他吃的一切食物都要攪到糊狀,榨成漿汁。

     那時他手小得隻能握住帶柄的搖鈴,常常為了抱住玩具熊失去重心撲倒在地。

     那時他連坐都坐不穩,要四周堆滿枕頭才能煞有介事他環顧左右,目力所及之處旨為新鮮有趣、聞所未聞的東西。

     那時他連翻身都沒有力量,一覺醒來隻能安靜地仰視,目光如豆,稍有不耐煩便哇哇中耐煩便哇哇啼哭。

     那時他終日酣睡,像隻小貓一樣閉着眼睛,脖頸柔軟連頭也擡不起來,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