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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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份子的熱潮剛開始,他們就早早地捐出了一個月的生活費,沒等街道大媽上門宣傳。

    有那麼幾天,他們的捐款額在全胡同獨占頭,後來很快,胡同裡的幾個大款出手了,把他們比沒了。

     但他們走在街上,看到四城八鄉一座座、一片片拔地而起正在搶建的場館,總覺着有自己一份兒,因而頭擡得格外高。

     這些天他倆很少拌嘴、光啧啧贊歎了。

    雖不能說團結得像一個人一樣,有些小會歧也不過是在究竟有多了不起上是否把話說滿。

    了不起是肯定的,是全無敵呢還是并列一流?他們雖然常會争得面紅耳赤、各不相讓,但從不傷和氣。

     對巨大事物的關懷使得人們友愛了。

     夏青被學校選去參加開幕式獻演,出任收擁而入滿場放汽車的少女之一。

    每天半天在學校操場排練入場時需要的輕盈步伐,曬得像非洲人。

     她父親夏經平很為女兒驕傲,專門找馬林生炫耀了一番。

     馬林生不動聲色地聽完,回頭就找到馬銳問: “怎麼沒把你挑了去呢?” “什麼?”馬銳不知所以。

    “ “那個光榮的時刻。

    ”馬林生語焉不詳作。

     “噢,他們隻要女的。

    ”馬銳弄清了之後,說。

     “我想要你知道,平時都好說,但我不想看到你在這種關鍵時刻顯得落後。

    ”馬林生以前所未有的莊重對兒子說。

     “我會像報上号召的那樣,當好這好客的主人。

    ”馬銳發誓說。

     父子倆一個比一個猛地投入到那什麼之中去。

    平常父親每天上班前都要抽空兒穿上杏黃色的印有“先鋒”字樣的坎肩在路口維持會兒交通秩序,迫使行人走人行橫道。

    星期天,兒子就站在胡同附近的街上和同學一起吹喇叭敲敲。

    兩個都很忙碌。

    十分辛苦,碰到一起也是吃了睡,睡了吃,無暇其他。

    但彼此心情很愉快,不笑不說話。

    馬林生真覺得生活變得理想了像歌兒唱的一樣。

    豈止是兒子學乖了,全社會各行業包括大街的閑人都變得懂事了。

    過去岩讓他犯怵的商店售貨員現在見了他都像親姐妹似的和氣。

    起初他還有點不習慣,還是按照老便,進商店買東西低三下四。

    後來經過看報學習,仿佛有了撐腰的,再進商店便頤指氣使存了一肚子詞兒就等售貨員銷有慢怠便摔臉子當場質問批評她——售貨員壓根沒給他這機會!馬林生跟大夥兒像度蜜月一樣陶醉在那新鮮勁兒裡了。

     那也是他和兒子的蜜月。

     他曾不無得意地向老同學兼鄰居夏經平炫耀自己教子有方——在夏經平向他炫耀女兒被選拔去當着亞洲各國來賓的面兒放汽球是因為她多麼優秀……幾天後。

     他勸夏經平也像他一樣改變一下對子女的教養方法。

     “你不知道這一變的好處有多少,你放過羊麼?” “沒有。

    你忘了,我在後團一直是打鐵。

    ” “噢對了,你也沒養過雞,上海市你就沒有放牧和圈養的比較了。

    ” “你說吧。

    我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 “圈養飼養員多麻煩呀,每天得給它們喂食、清掃,早上開籠,晚上收回,清點隻數;夜裡睡覺都不踏實,生怕黃鼠狼溜門撬鎖叼走一隻,放牧就不同了,滿山遍野跑去吧,哪兒草美哪兒水甜就上哪兒足吃足喝吧,任你膘肥體壯,我想吃哪頭了就上山抓回來宰了——多省事!它們還沒意見,覺得自由了,心情舒暢長得還能不快?你可别小瞧這點心理滿足,這可比拿籠子關頭上用燈照放音樂還奏效還提精神——也人道。

     “這我就不明白了。

    你拿籠子鎖着夜裡都怕典鼠狼叼了去,可天下撒了去倒不怕被狼咬了?莫非這一帶的狼你都打光了?” “你沒聽說過那句俗話麼:黃鼠狼專咬病鴨子。

    怕是不行的,躲也躲不開。

    你得相信這家畜回到自然中會恢複增強抗禦災害的能力。

    所謂經風雨風世面,優勝劣汰,更換的環境會逼得他們隻能,必須更強壯。

    ” “你就不怕它們跑野了?你畢竟還是想有朝一日把它們吃了或者剪毛耕地再不然去集上賣個好價錢。

    它們倒是強壯了,鍛煉出來了,不怕狼了——它們還會怕你麼?” “這……”馬林生一下被問沒詞兒了,張口結舌,咕哝着,“我不吃它們……也不賣不剪毛成不成……” “那你養它幹嗎?這還叫放牧麼?噢,放出去了,這輩子誰也不見誰了,那不就是放跑了麼?‘牧’字如何體現? ‘牧’就是包括管理。

    “ “……我這不是無為而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