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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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

     一個胖胖的家庭婦女拎看個網兜走進來了,接着又走進來個東張西望電器開關推銷員似的男人,一對青年男女在門口閃了一下又消逝了似乎進錯了門又及時發現了。

    那個姑娘隔着玻璃往裡看的笑臉久久印在他腦子裡,像一張不停重放的幻燈片。

     從上次之後,那個不知名的少女就沒再一過,他曾很有信心地蠻有把握地期待過,并把再次相逢的間隔推算假定在人們的習慣循回的幾個周期内:三天,一周、十天、半個月,有兒次,他甚至預告産生了強烈的預感,無論從天氣、氣氛、心境種種迹象看都有她出現的先兆,結果他把自己弄得激動不堪而她并未出現,使他落入深深的失望。

     她就像一塊冰,融化在水裡了。

    有時他在街上行走的不同少女臉上會依稀發現她的特征和神情,這往往使他暗暗一怔,但再端祥,那神情似又不翼而飛,面對他的隻是個陌生少女。

    那純潔明媚的微笑使他懷念,成為他的夢想,失散愈久愈使他記憶猶新,過去他一直不能肯定夢想存在,每當憧憬隻是模糊殘缺的一個大概,一些淩亂的局部;陽光下飛揚的長發;明淨如水的眼睛;潔白如貝的牙齒以及清脆、漸漸遠去的笑聲。

    如今,這寄托具體了,他的想象力也随之豐富、具體了。

     他想象那應該是個雨中的陰天,使人憂郁情不自禁柔樣起來的天氣。

    一雙穿着涼鞋的修長的腳踩着路上的雨水,輕盈,飛快地小跑着,水花在地的腳下辟叭四濺,同周圍那些形形色色的皮鞋,球鞋和雨鞋比,這雙腳格外富有活力,猶如一隻鳥穿梭飛行,在粗笨斑讕的走獸之上。

     他的情趣不自覺地深受流行歌曲和抒情小詩的影響,就像看到“雪碧”汽水立刻産生對廣告片上飛賤的汪泉的聯想,另外他也設計不出更别緻同樣充滿浪漫情調的場合,正處于炎熱中的塵土飛揚的城市,還有什麼比一場雨更叫人惬意更感到清爽的?他現在已經過了格外怕被人說酸的年齡,酸就酸點吧,能酸起來也說明自己不老。

     當然,她隻能同時也是順理成卓地避進了對她敞着門的書店,對面雨驟然大起來、她正可以借避雨之際在書店翻翻書。

     還有什麼比下雨和讀書更以聯在一起更能制造困愁的器物? 他不想讓她一眼就看到他,那也許會使她一驚、一愣,感到局促、不自然或慌亂。

    怆有這種體會,瞬間的不知所措會促使人下意識地抽身走開,即使留下來也會作出超出本意的冷淡和肅穆。

    應該等她站穩了,在書店時呆住了,對這個環境自在了,同時又感到有點無聊,開始觀察四周,這時,再讓她看到自己。

     會不會認不出來呢?不,當然不會!否則還怎麼叫有緣? 看到自己會怎麼樣呢?似乎隻有嫣然一笑得體也更富有暗示,馬林生生自己呢?他拿不準自己會不會臉紅,是臉紅一下顯得自己年齡雖大依然純潔給人印象好呢,還是大方爽朗老練豁達讓人看着喜歡?他覺得還是後者更有派頭,就大方爽朗! 說什麼他可沒想好,顯然不能像熟人那樣打招呼,還有個誰先開口的問題,這問題好像比較次要,誰先開口都可以,看誰現成的問候先出口吧。

    接下來呢?可以互相注視,打量一會兒,看對方變沒變樣兒,但這時間不能過長,過長沒話光互相踅摸就容易讪讪的了。

    也隻好接着聊書了。

    他可以介紹一些新書、問她一些看了那本他推薦的書的觀後感。

    她會不會喜歡呢?這好像也無所謂,她喜歡,有所領悟,自然可以越說越近。

    不喜歡,他也可以随之改口,共同鄙薄,嘲笑一番作者粗淺和才嶽智低,同樣可以說到一塊去。

    而且,一起鄙薄他人比一起稱頌他人更容易使議論者有親密無間和勻結在一起的感覺。

    姑且定她不喜歡那本書吧,她應該是個有主見、不那麼輕易就得到滿足的人,否則難保不在遇見他之前先被别人勾搭走了。

     他們聊得很開心,他的真知灼見、妙語雅谑不時使她忍俊不禁,咯咯笑起來,更加熱情地望着他……這裡,他的想象有點梗阻,她總是面對着他,因為那天他對她晴清晰的記憶就是她面對着他時的那個笑容,這有點像和一張照片談話,無法變換姿勢,也不很難生動活潑地深下去。

     後來,當然是她走了,雨停不停她也終究要走。

    互相通報姓名,住址了麼?有沒有定了一次約會時間?會不會顯得太快了點?雙方都有些輕浮?像寫小說一樣一廂一情願?留待下次吧,為了更真實。

     馬林生就這樣胡亂想地站了一天。

    後來外面真下起雨,氣氛愈發逼真,他幾乎魂不附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