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牌友

關燈
額頭。

    那考究是不露聲色的,還是急流勇退的摩登。

    王琦瑤去想他穿西裝的樣子,竟有些怦然心動。

    嚴家師母感慨了一會兒,三個人便散了。

     再一日來,天下起了小雨,寒氣逼人的,都添了衣服。

    午飯時,臨時又添了一個暖鍋,炭火燒旺了,湯始終滾着,菠菜碧綠,粉絲雪白。

    偶爾的,飛出幾點火星,噼噼啪啪地響幾聲。

    半遮了窗戶,開一盞罩子燈,真有說不出的暖和親近。

    這是将裡裡外外的溫馨都收拾在這一處,這一刻;是從長逝不回頭中攬住的這一情,這一景;你安慰我,我安慰你。

    窗戶上的雨點聲,是在說着天氣的心裡話,暖鍋裡的滾湯說的是炭火的心裡話,墨綠的窗幔裡,粉紅的燈下,不出聲都是知心話。

    王琦瑤吃魚吃出一根仙人刺,用筷子抹着,往下一抛,仙人刺竟站住了,嚴家師母便問許了什麼心願,王琦瑤笑而不答。

    嚴家師母再追問,就說沒有心願。

    嚴家師母不信,毛毛娘舅也不信。

    王琦瑤說:不相信就不相信,反正是沒有。

    嚴家師母就說:你瞞我,還能瞞他,毛毛娘舅可是會算命的。

    毛毛娘舅說,我不僅會算命,還會測字,不信就給一個字。

    王琦瑤不給,嚴家師母說,我幫她給。

    四周看看,看到窗外正下雨的天,随口說:就給個天字吧!毛毛娘舅用筷子蘸了湯,在桌上寫個"天",然後把那兩橫中的人字頭向上一推,說:有了,王小姐命有貴夫。

    嚴家師母拍起手來,王琦瑤說:這字是嚴家師母給的字,貴夫也是她的貴夫,要我給,我偏給個"地"字。

    毛毛娘舅說:"地"字就"地"字。

    也用筷頭蘸了計水寫了個"地",然後從中一分,在"也"字左邊加個"人"字旁,說:是個"他",也是個貴夫。

    王琦瑤用筷頭點着"地"字的那一邊說:你看,這不是入土了嗎?本是順嘴而出的話,心裡卻别的一跳,臉上的笑也勉強了。

    那兩人也覺不吉祥,又見王琦瑤神色有異,便不敢再說下去。

    嚴家師母起身喊來張媽給暖鍋添水加炭,毛毛娘舅趁機恭維張媽的八珍鴨,換過話題。

    等那暖鍋再次滾起,火星四濺,王琦瑤才慢慢恢複過來。

     喝了一會兒湯,王琦瑤緩緩地說:這世上要說心願,真不知有多少,蘇州有個廟,廟裡有個水池,丢一個銅闆發一個心願,據我外婆說,廟裡的和尚全是吃這池底的銅闆,可見心願有多少,可是,如願的又有幾個呢?這話題本已經避過不談,不料王琦瑤反倒又提起了,他們兩個不知該接不該接,怔着。

    暖鍋裡的湯又幹了一些,突突地,想滾又滾不起來的樣子。

    王琦瑤笑了一下,是笑自己的沒趣,再接着喝湯。

    窗上的天又暗了一成,壓低了聲似的,好叫人吐露心曲。

    停了一會兒,毛毛娘舅說起一種撲克牌的玩法,叫作"吹牛皮"。

    "吹牛皮"的打法是:出牌的人将牌覆在桌上,然後報牌,報的牌可能是假也可能是真,倘若同意他是真,那麼便過去,有不同意的就翻牌,翻出是真,翻牌的吃進,翻出是假,出牌的吃進,翻牌的則可出牌。

    毛毛娘舅說:這牌雖然是叫"吹牛皮",可往往卻是不吹牛皮的人赢。

    王琦瑤和嚴家師母都看着他,不知其中是什麼道理。

    毛毛娘舅繼續說:不吹牛皮的人也許牌要脫手得慢一些,雜牌零牌隻能一張一張地出去,但隻要他不吹牛皮,這牌總是在出,而不會吃進,對了,還有一點,他不吹牛皮,但也不要去翻人家的牌,翻人家的牌也是有吃牌的危險;讓别人去吹牛,去翻牌,吃來吃去的僵持不下,他這邊則一張牌一張牌的出了手。

    她們兩個還是看着他,停了一會兒,王琦瑤若有所悟道:你說的是打牌,其實是指的做人,對嗎?毛毛娘舅隻是笑,嚴家師母就說:倘若是指做人,那未免過于消極,不如麻将來得周全:天時地利,再加上用心思,缺哪樣都不行,那十三隻牌的搭配是很有講究的,既是給人機會,也是限定人的機會,等到一切都成功,卻還要留一隻空缺,等着牌來和;這真叫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這才是做人的道理。

    說起麻将,嚴家師母就來精神,她腦子裡出現許多精彩的和局,帶有千鈞一發之勢的,還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是多麼令人激動啊!她對毛毛娘舅說:要說牌,什麼都抵不上麻将,那種西洋的紙牌,沒什麼意思,比如你教我們的"杜勒克",就是比牌大,誰大誰兇;你方才說的"吹牛皮",也是把小牌吹大牌,誰大誰兇,小孩子打架似的,又像是小孩子做算術,麻将才不是呢!它沒有什麼大牌小牌,大和小全看你做牌,是看局面的,這就是做人了;人和人是怎麼比大小的?是憑年紀大小?還是比力氣大小?都不是,憑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