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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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拿走了。

    他們以為鋪主熟睡着不會在此刻醒來,偏偏鋪主長着類似蝙蝠一樣的器官,能接受空氣震蕩的音波,他睜開眼睛,見客人要出門去,不由得說出一聲,别走!他萬萬沒想到這一聲“别走”會引起如此迅疾的反應,連他們三個人,包括二王自己都想不到,二王的出手如此之速,就好像預先勘察過似的,他一搭手,就抄起鏡台上的剃刀,送進鋪主的懷裡,小狗“叽”一聲跳下床,仰頭看着它的新主人,鋪主臉上留着殷切的挽留的表情,眼睛,陡地深陷下去,一下子沒了底。

    三王和毛豆一起拉住二王的手,結果卻是二王将剃刀再往裡送了送。

     半年之後這幫劫匪躲進了浙西的一座山裡。

    大王對他們三人曾說過—句古話:“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這山是大王的——用他的話說,小隐之處。

    三王問,“現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大王說,“現在”的意義就是“度過”。

    有沒有進過廟堂,看見過“渡海觀音”?就是那個“渡”字,我喜歡渡海觀音——二王忽駭聲道,觀音是娘娘啊!大王心裡不由得一驚,但他立刻鎮定下來,觀音是男女同身,菩薩哪有雌雄?然而,二王的話終究觸動了他,他一下子減了說話的興緻。

    大王想,其實征兆早已經有了,他白天下山回家看老婆,這一着就走得蹊跷。

    要說,他從來不是兒女情長的人,白天下山時,也并沒有回家的打算,可不知怎麼,擡腿一繞,進去了。

     夜裡外面綿綿下着雪。

    本來就與世隔絕,如今雪又将這僻靜的一隅裹起來。

    他們中的哪一個,想起“墳墓”這個字,他想,他們好像躺在墳墓裡。

    大王已經響起輕柔的鼻鼾,這就是大與小的差異了,當真正的危險來臨之際,那些巨型的獸類,全是沉靜的,而小獸們則騷動不安。

     雪停了,終于有人來接他們出山了!看見來人,他們一點沒有驚慌,甚至于,很奇怪地,還流露出一點高興的表情,似乎是,終于看見人了!終于有人來接他們出山了!大王,二王,三王上一輛中型警車,毛豆則單獨上一輛小車。

    毛豆在這裡出現,使前來的上海警方感到十分意外,他們以為他已經喪身于劫匪的手下。

     案子破得很簡單,先是在蘇皖地區偵破一個銷車市場;繼而查到一輛桑塔納,雖已改頭換面,依然看出是上海地區的出租車;通知上海,正好與上海報案登記的丢失車輛相符;順藤摸瓜,大王這個人便露出水面。

    新年前夕,蘇,浙,皖,滬幾地聯手搞一次打擊劫車路匪行動,就正式立案并案,着手偵察。

    也是大王的劫數,他正巧回了一次家,盯着的派出所民警看了個正着,依着安排,沒有動手,隻是跟到了山腳下,最後由一名山民帶路到此。

     毛豆坐在車裡,忽聽滿耳的滬語,一時間竟不知他們在說什麼。

    車進上海,已是華燈初上,毛豆隻覺着,一片燈海浮起。

    他将頭伸在窗前,貪婪地看這城市的夜景。

    相隔隻一年,他已經認不得它了。

     大王,二王,三王的警車緊跟其後,從上車始,大王就一直雙目微閉。

    可是忽然間,他陡地睜開眼睛,雙目圓瞪,他來不及出聲,就見二王舉起铐着的雙手,往頭頂重重一放,雙掌之間夾着一枚長釘。

    二王身上總是藏着一些民間秘傳的暗器。

    耳邊是三王失聲的叫喊:我的哥!警察撲了過來。

    二王最後一句話是:一人做事一人當!大王驟然閉緊雙眼,頭在窗栅欄上一撞,心裡是無限的痛惜,痛惜這兄弟的愚笨——你當是剃頭鋪子的命案事發,傻兄弟!車拉起了警笛,人與車便都紛紛讓它,于是,光的洪流分開道來,挾裹着他們,箭一般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