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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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

    她端坐在那裡,任人怎麼鬧她隻不言聲,也不笑,也不惱。

    鮑秉德隻盼着鬧房的快走,快走……他想她剛有喜的那陣子:她想吃酸,他跑到山那邊去找杏子。

    每天夜裡,他都要趴在她肚子上聽聽動靜,他聽得清清泠泠,有一顆心跳,撲通撲通的。

    他記得他做了個夢:她生了,下了一個大蛋,再仔細瞅瞅,不是蛋,是個大地瓜。

    後來,生了個死孩子。

    他揍過她,關着門揍。

    她一聲不哼,任他拳打腳踹,也不哭,也不叫。

    揍過了,也不和他嘔氣,照樣的,他要咋,她就咋。

    他揍過了,也心疼,也後悔,可是急了,便什麼都忘了,外人是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漸漸的,她的圓臉變長臉了,紅顔色褪去了。

    後來有一天,鮑秉德收工回家,見地沒掃,鍋沒燒,一地的碎碗渣子。

    正要發火,卻見他家裡的坐在小凳上拔自己的頭發玩兒,一邊拔,一邊朝他樂…… "上工去吧!"她叫醒了他。

    他這才聽見上工的鑼在敲:噹,噹,噹,噹,噹,他抹了把眼睛,站起身走了。

     在湖裡平地,鮑二爺和他挨着趟。

    他告訴鮑二爺: "她的病見好哩!今天早起清清泠泠的說話哩!" "她咋說?"鮑二爺問。

     鮑秉德一五一十地把那些話都說了。

    不料鮑二爺變了臉,鍁把子拍了一下地: "不對啊!秉德。

    " "咋了?"鮑秉德頭皮一麻,心裡格登的一下。

    今兒早起,他心裡隐隐的,也有點覺着,不對勁。

    隻是說不上來。

     "我說老七,你還是回去守着她的好。

    "鮑二爺說。

     "她今早清泠得很哩,比往常都要清泠。

    "他說,心裡"怦怦"地亂跳。

     "就是這清泠不對啊,她糊塗着倒不怕。

    "鮑二爺跺跺腳。

     衆人都圍攏過來,紛紛勸鮑秉德回家去守着她。

    鮑秉德額頭上沁出了冷汗,提起鐵鍁走了。

     他快快地抄着大步往莊裡跑。

    平整過的土地一大片,一大片,看不到邊。

    遠遠的地方有一叢綠樹,那就是小鮑莊。

    他快快地跑着,跑了半天也跑不近。

    四下裡靜靜的,隐隐傳來說笑聲。

    太陽高了,烤得背上發燙。

    好象有鳥叫。

    風貼着地過來了,把褲腿灌滿了。

     他跑進了莊子,莊子裡靜靜的,見不到人。

    象是有個小孩擔着水穿過楊樹林子走過來,再一細瞅,又沒了。

    他跑得喘不過氣來了,稍稍放慢了腳步,心想:不會有什麼事了。

    這一莊子都靜得睡着了似的,能有什麼事?一隻狗在喉嚨裡吼着跑過來,幾隻雞悠閑地散着步,啄着土坷垃。

    太陽,明晃晃地照着。

     他吐出一口氣,有點笑話自己疑神疑鬼。

    這會兒,再跑回湖裡去,也不值得了。

    他掮起鐵鍁,慢慢地上了台了。

     有一隻煙囪冒煙了,不是他家的。

     他家的門闩着。

    他推了推,推不動。

    裡面扛上了。

    他拍着門,叫"哎——" 他叫她"哎",她也叫他"哎"。

    不能象别人那樣,叫"孩他爹","孩他娘"。

    沒個孩子,連個叫頭也沒了。

     她不應聲。

     他又叫:"哎——" 還不應聲。

     他急了,砰砰的拍着門,腳上來踹了幾下,鐵鍁頭拍掉了。

    招來一群小孩和老娘們,一起打門,一起叫。

    門硬是叫頂開了。

    進了門,鮑秉德撲通一下坐倒在地上了,隻看見一件海昌藍褂子在眼前晃悠,地上一把踢翻的闆凳。

    他家裡的,懸在梁上。

     衆人七手八腳地把她放了下來,放平在地上。

    她居然還有氣,沒勒對地方。

    鮑秉德上前一把摟住她放聲大哭起來,屋裡頓時唏噓一片。

     撈渣早已往湖裡去喊人了。

    不一會兒,呼啦啦來了一大下子人。

    鮑仁文拖開鮑秉德,上來就做人工呼吸,是那年在中學裡上生理衛生課時學的。

    隊長那邊就招呼人,整好了涼床,把人擡起就走。

     "錢!"鮑秉德絕望地叫道,"我兜裡半個錢也沒啊!" "隊裡給你齊。

    "隊長回頭對他嚷。

     "大夥兒給你齊。

    "衆人對他嚷。

    他這才踉踉跄跄地跟着跑去了。

     兩天以後,鮑秉德用挂平車,把他家裡的推回來了。

    他家裡的坐在平車上,啃一顆青桃,三歲毛娃似的。

    象是什麼事也不記得了,什麼事也不曾有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