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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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 "那是給誰寫的呢?" 問到了文學的目的,鮑仁文作難了。

    這是曆代多少大文豪争辯不清的問題,他小小的鮑仁文作何回答。

    他隻草草地說了一句:"我自己想寫呢!" "寫成書能得錢嗎?"老革命锲而不舍地問道。

     "沒得錢。

    文化大革命了,稿費取消了。

    "鮑仁文耐着性子解釋道。

     "那你圖啥?"又回到了"文學的目的"的問題上。

     鮑仁文不再回答,隻是微笑了一下,笑得有點憂郁。

    停了一會兒,他又問: "我大爺,你老再說說漣水戰役可好?" 鮑彥榮沉默了一會兒,從兜裡摸出煙袋。

     "你老吸這個。

    "鮑仁文遞上煙卷。

     "我還是吸這個過瘾。

    "鮑彥榮執意不接受煙卷,他忽然覺着自己在小輩面前做的有點不體面。

     鮑仁文隻得自己點了一支吸起來。

     煙霧缭繞着一盞油燈,一點火光跳躍着,把人的影子投在牆上,鬼似的亂扭着。

     影子在黴濕的牆上扭着,忽而縮小,忽而護張起來,包圍住整間屋子。

    人坐在影子底下,渺小得很。

     "我要寫一本書。

    "他心想。

    他在縣中念了二年,曉得蘇聯有個高爾基,沒上過一天學堂,結果成了大作家;他有一本《創業史》,聽說那作家是在鄉裡的;他有一本《林海雪原》,聽說那作家是個行伍出身,不識幾個字的……古今中外,無窮的事實證明,作家是任何人都能做得的,隻要勤奮。

    "勤奮出天才",他寫在自家床上。

     他沒日沒夜地寫着,寫在中學裡沒用完的練習本上,寫了有幾厚本了。

    他大他娘要給他說媳婦,他也拒絕了。

    先著書,後成家,這也是他的座右銘,記在了心裡。

     人家叫他"文瘋子",這裡有着幾重的意思。

    一是他的名字叫仁文;二是他這個瘋子是文的,而不象鮑秉德家裡的,是武的,耍起瘋來幾個男人也弄不了她;三是這"文瘋子"的"文"裡還有着一層"文章"的意思。

     面對大家善意的譏諷,他不動聲色,心裡想着他記在本子上的又一句話:"鷹有時飛得比雞低,而雞永遠也飛不到鷹那麼高。

    " 四 牛棚裡,孤老頭子鮑秉義坐在涼床上,唱花鼓戲: "關老爺門口字兩行,古人又留下勸人方。

    這一字出馬一杆槍,二字上橫短來下橫長。

    三字立起來象川字,四字好比四堵牆……"老革命鮑彥榮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聽得出神。

     鮑彥山家老大建設子替他喂牛,鍘齊的麥穰子填進槽,刷啦啦地響。

     鮑秉義打小跟一個戲班于唱戲,賣過嘴,叫族裡人瞧不起。

    老了,回來了。

    孤身一人去、孤身一人回。

    問他在外成過家嗎?他微微一搖頭。

    有多事的人,給他說過幾回寡婦,他還是微微一搖頭。

     後來,傳出一個怪話,說他在戲班子裡,和那挂頭牌的女角兒相好了,那女戲子又把他甩了。

    還有個怪話,說他對東頭鮑彥川家裡的有點意思。

    鮑彥川死了有四年了,他家裡的拖了四個孩子,再嫁也是難。

    隻不過,都是一族裡的,論起輩份來,鮑彥川家裡的該叫鮑秉義叔,是想也不敢想的。

     如今,他單身一人,就讓他喂牛,住在牛棚,他有落腳處了,牛也有照應了。

     雖瞧不起他幹的那行當,可大人小孩都愛聽他唱,都叫他作唱古的。

    一段曲兒能唱遍上下五千年的英雄豪傑: "一字出馬一杆槍,韓信領兵去見霸王。

     霸王逼在烏江死,韓信死在厲未央。

     寫個二字兩條龍,王母娘娘顯神通。

     花果高山擺下陣,水簾洞裡捉妖精。

     寫一個三字三條街,陳世美求官未回來。

     家裡撇下他的妻,懷抱琵琶又上長街。

     ……" 一把墜子吱吱嗄嗄地拉着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