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關燈
一手抱小詩,一手摟過雲英,朗聲大笑。

    雲英笑倒在他肩上。

    夾在中間的小詩左看看,右看看,咯咯地也加入他們的笑聲。

     *** 英明覺得他像個白癡。

     他拒絕了兩個女人的熱情邀約,眼巴巴地帶了一盒水果,一大束花,來到“僑福大廈”門口,猶豫地自問:他這是做什麼? 他想見詩若。

    可是他不該,因為他打定了主意不和人傑争。

     看看她總無妨吧?友誼的拜訪嘛。

    何況還有她姊姊和她女兒在,能發生什麼事呢? “你找丁小姐啊?”大廳的管理員上次見過英明,還記得他。

     “哎,是啊。

    ”他做賊心虛的擡擡水果盒。

    “來看看她和小孩。

    ” “小孩?出去啦,不在家。

    ” “出去了?” “是啊,大人、小孩都出去了,跟一個高高帥帥、皮膚黑黑的男的。

    出去玩啦。

    ” “哦。

    ” 英明想留下花和水果,可是用不着讓人傑知道他來過。

     他提着水果盒,懷抱着花,站回到大廈門外,感覺自己像個白癡。

     他漫無目的的開着車,忽然仿佛天地間僅他一人。

    從前逢周末假期,他從來沒有閑着,身邊、懷裡永遠有個女人。

    但那種激情式的一夜之歡再也激不起他的興趣。

    他想要個屬于他,和他相依相偎的女人。

    一個和他分享他的生活和生命的女人。

     他不是定不下來。

    他害怕,怕他會變得和他父親一樣。

    然而就某方面而言,他已經和他一樣了。

    自從他母親離開,另嫁,他父親身邊女人不曾斷過,但沒有一個持久得超過一個星期。

     萍水交歡的結果,除了空虛,便是更噬人的空虛。

    他渴望安定,渴望一個溫暖的家。

    可是他不要孩子。

    這也是他始終沒能和任何一名跟他來往的女人有結果的原因。

    她們一開始興匆匆和他談未來,談到孩子,他立刻退縮。

     在英明心底深處,他一直深信當初是他不對,是他不好,他母親才會一句話不說的丢下他走掉。

    他若結婚,絕不要生孩子,免得相同事件也發生在他的婚姻裡。

     詩若是有個女兒,可是她既然獨自帶着小詩過了這麼多年,她定是個愛孩子的人。

    她愛她的女兒,絕不會丢下孩子離開,不要女兒,或不要他,不要他們的家。

     可是詩若愛的是人傑。

    人傑也愛她。

    人傑是個端端正正、規規矩矩的好男人,他會善待詩若和小詩。

     我也會,英明苦澀地想。

    有什麼用?太遲了。

    他遲了一步。

    雖然說起來,先碰到詩若的是他。

    偏偏陰錯陽差,教人傑搶先了一步。

     如果他母親當年離家是為了不願被他絆住,她為什麼又生人傑?而且給人傑一個健全的家。

    她要人傑,為什麼不要他? 不知不覺地,英明停住車,發現他竟開到了木栅,人傑的家門外。

    他母親的家門外。

     “你為什麼不去看看媽?”人傑有一次問他。

     他是怎麼回答的?她從來沒有回去看過他。

    他坐在車子裡,盯着那扇綠漆門。

    他小時候也是這般盯着他母親走出去,未再走進來的大門。

    每次有人按門鈴,或聽到大門打開,他都會跳起來。

    沒有一次是她。

     他為什麼要來看她?她就在台北,她從來沒回去看過他。

     英明發動車子。

    綠漆門忽然開了,一個身段依然苗條的婦人走出來,手裡挽着個舊式黑色皮包,身上仍是素色旗袍。

    她以前就愛穿旗袍,他喜歡她穿旗袍的樣子,有種靜雅的古典美。

     她挽成髻的頭發變斑白了,可是她的容顔沒變。

    英明很驚奇她看起來還這麼年輕。

    童年的他總認為他媽媽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現在看看她,他的感覺一點沒變。

     英明心中交錯着複雜的情緒。

    他希望她看見他,又希望她不要看見他。

     她還認得他嗎? 她認得。

    英明的背僵硬的挺着。

    她似乎感覺到什麼,關上門後,轉身便把目光朝停在對面的車子投過來,看着駕駛座上的人。

    然後臉色迅速變白,被釘住了般,一動也不動的站着。

     英明多少有些訝異。

    她離開時他才三歲,現在他三十七了。

    經過這麼多年,她竟然一眼就認出了他。

     表情冷漠地,英明沒有表露出絲毫把他五髒六腑都攪翻了的情緒。

    他本來以為他會恨她,可是他沒有感覺到恨。

    他很激動。

    激動莫名。

     她忽然小心地舉步要走過來時,英明想都沒想,一踩油門,疾馳而去,沒有向後視鏡望一眼。

     *** 人傑回到家時已經滿晚了。

    對他每晚九點一定上床就寝的父母來說,十點多算半夜了。

     今天是他有生以來過得最充實、愉快的一天。

    不,愉快還不足以形容。

    每回雲英綻露笑容,他便覺幸福如洪水般淹沒他。

     今晚他抱着玩得累得在他肩頭呼呼大睡的小詩,和雲英上了樓。

    他們一起為孩子脫鞋,換睡衣,把孩子放上床,就好像夫妻一般。

     然後在孩子床邊,他擁她入懷。

    那一吻幾乎使他難以克制自己。

    她也要他,他感覺得到。

    若非擔心詩若随時會回來,人傑想,他說不定今晚會留在雲英床上。

     “詩若。

    ”雲英輕輕說,用這兩個字就澆了兩人之間燃燒起來的欲焰。

    她旋即走去詩若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