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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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彎覺得再待下去一點意思也沒有了。

    他袖着手,木木呆呆地望了最後一眼楊雨田住的這間房子,他突然看到了死亡的氣息,從四面八方籠罩着這間小屋,楊老彎嗷叫一聲,從楊雨田的屋裡逃出來。

    他臨出門的時候,摔了一跤,這一跤摔得他很痛,半天他才爬起來,腰間被什麼東西生硬地硌了一下,他伸出手摸了一下,他摸到了那把殺豬刀。

    他順着殺豬刀的刀鋒摸下去,摸到了結在上面的血痂。

    這時,他似乎又嗅到了那縷血腥氣,他又想吐,腸胃裡已沒有什麼好吐了,他隻幹嘔了兩聲。

     楊老彎回到家裡,他就插上了房門,坐在地上,掏出了懷裡那把殺豬刀,他面前擺着的是那塊磨刀的條石,他把殺豬刀橫放在條石上,“嚯嚯”地磨了起來。

    猩紅的血水從刀上流下來,楊老彎強忍着自己的幹嘔。

    這次他把刀磨了很長時候,磨刀花費了他很多氣力,渾身上下冒着虛汗,他蒼白着臉,任虛汗順着鬓角流下來。

    他大睜着一雙眼睛順着門縫向外面張望,他看見幾雙穿皮靴的日本士兵的腳在雪地上走過去,又看見幾雙腳走過來,那一雙雙腳在雪地上發出“咔咔嚓嚓”堅硬的聲響。

    楊老彎望見了那一雙雙走動的腳,他艱澀地咽了口唾液,唾液通過喉管向胃裡滑動的聲音,吓了楊老彎一跳。

    他從地上爬起來,仔細端詳那把殺豬刀,刀鋒已被他磨得鋒利無比,他在刀鋒上看到了自己那張幹黃的臉。

    他瞅定那張臉問:“你是誰?操你媽,活着還有啥意思。

    ” 楊老彎從眼角流出兩滴清冷的淚水。

     天黑了,起風了。

    風先是一股一股地刮,最後那風就響成了一片,呼嘯着,嗚咽着,世界就在這一片嗚咽聲中瑟瑟地抖動着。

     楊老彎在這風聲中似乎睡了一覺,陡然,他就醒了。

    楊老彎眼前漆黑一片,滿耳都是風的嗚咽聲。

    他貓似的弓起身子,輕手輕腳地拉開門插,打開門,兜頭一股冷風吹過來,他差一點摔倒,很快他扶着門框又立住了。

    他一步步往上房挪去,身影像飄蕩在風中的幽靈。

    他摸到了上房的門,聽到日本士兵從屋裡傳出的鼾聲,很快地摸到了門的插銷,他輕輕地把門插用殺豬刀撥開,做這一切的時候,楊老彎出奇地冷靜,就像開自家的門,回屋睡覺一樣。

    他撥開門插的時候,聽見一雙腳步聲向這邊走來。

    楊老彎機敏地把身子像壁虎一樣貼在門上,眼見着兩個夜巡的日本士兵“嚓咔嚓咔”地從自己面前走過去。

    他籲了口氣,握緊手裡的殺豬刀,一轉身,無聲無息地飄進上房裡。

    日本士兵密密匝匝地躺着,屋子裡散發着難聞的氣味。

    這時的楊老彎嗅覺異常的靈敏。

    他順着氣味很快摸到一個日本士兵的頭,那頭沉甸甸的,散發着溫熱,感覺極好,楊老彎一隻手享受着那顆頭很好的感覺,另一隻手中的殺豬刀利索地向這顆頭下抹過來,一股溫熱猩臭的血水噴了楊老彎一身,楊老彎又有了那種嘔吐的感覺。

    楊老彎憋足一口氣,一顆頭一顆頭地摸下去,手起頭落,楊老彎幹得從容不迫,就像在自家的田地裡摘瓜,心裡洋溢着豐收後的喜悅。

     楊老彎是天亮的時候,被日本人捆綁在村頭那棵老榆樹上的。

    小金溝幸存的村民又被集中在村頭,有三兩把明晃晃的刺刀對準楊老彎的胸膛。

    日本中尉虎視眈眈地瞅着楊老彎,楊老彎不瞅他,楊老彎看見橫陳在雪地中村民的屍體,屍體早就被凍僵了,硬邦邦的像樹樁一樣扔在那裡。

    楊老彎從這些僵硬的屍體上收回目光,看見了站在他面前的村民,這些村民以前都是他的佃戶,每年年底,這些佃戶都要往他家的糧倉裡送糧食。

    現在人們臉上的表情是愁苦和驚懼。

    楊老彎覺得自己該和這些村民們說點什麼。

    楊老彎想了半晌終于說:“你們都笑一笑吧,今年的租子我不要了,明年的租子我也不要了,以後的租子我永遠不要了,你們笑一笑哇,你們咋不笑咧?” 楊老彎看見村民們一雙雙惶惑的眼睛。

     楊老彎又看見日本中尉手裡的指揮刀舞動一下,接着他看見一隻耳朵從他頭頂上掉下來,落在腳前的雪地上,那隻耳朵在雪地上蹦跳了幾下。

    楊老彎想,這是誰的耳朵呢接着又是一隻耳朵……接下來,楊老彎看見自己沒有了腦袋的身體,被捆綁在那棵老榆樹上,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一點也不好看,腰彎着像拉開的一張弓……接下來,楊老彎就看見于自己那雙腳,然後是腳下的黑土、白雪,再接下來,他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楊老彎在最後的一刹那想,活着有啥意思咧…… 蔔成浩做夢也沒有想到,會被日本人抓了俘虜。

     他是夜晚時分帶着一名抗聯戰士潛伏在大金溝的,這次來是為了察看日本軍火庫情況的。

    他和那個戰士趴在樹叢中,看着不遠處的日本士兵把一箱運來的彈藥裝在那廢棄的山洞裡。

     蔔成浩以前曾多次派人來摸日本軍火庫的情況,可每次得到的情報都不一樣,他不知日本人在耍什麼花招。

    他和那個戰士一直注視着日本人在山洞裡忙活到深夜。

    日本人撤走的時候,蔔成浩覺得很累,他已經有兩天沒有吃到一頓像樣的東西了。

    蔔成浩想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可當他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三五個巡邏的日本兵向自己走來。

    他想叫一聲,或者爬起來撤退,可渾身上下一點也不聽他的指揮,他用目光去看身旁那個戰士,那個戰士趴在雪地上,身下壓着槍,瞪大眼睛,張大嘴,也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兒,似乎沒有看見走過來的日本人,目光仍盯着半山腰——日本人的軍火庫。

    蔔成浩在那一瞬間意識到自己完了。

     當日本人把他從地上提起來的一刹那,他想起了懷裡揣着的那枚手榴彈,他們外出執行任務時,都要揣上一枚這樣的手榴彈,是最後時刻留給自己用的。

    蔔成浩很想把手伸進懷裡,把那枚手榴彈拉響,和日本人一起炸死在這片樹林裡。

    可他的手一點也不争氣,僵直着不聽支配。

     蔔成浩看見兩個日本兵把那個抗聯戰士擡了起來,像擡了一截木樁,後來那兩個日本人又把那個戰士順着山坡扔下去,那個戰士,像塊石頭一樣順着雪坡滾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