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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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那兩攤血,血已經凝了,散發着一股腥氣,這腥氣蓋過了酒精氣味,濃烈地在帳篷裡飄散着。

    半仙知道,這兩個人會很快地死去,在痛苦中死去。

    他們不僅因為疼痛,還有那失去的過多的血…… 半仙一點一點地走出帳篷,他來到藥鍋前,蹲下身,把藥渣倒掉,重新加上水,他在藥堆裡選出了幾種藥,扔進藥鍋裡。

    他做這一切時,手一直在抖着,且越抖越烈,竟不能自抑……後來,他同樣用顫抖的雙手把熬好的藥湯一匙一匙地喂到兩名中國人的嘴裡。

    他喂下一口藥湯便說一句:“要恨就恨我吧,少遭點罪吧……” 半仙喂完藥再次站起身的時候,他差一點跌倒在手術室裡。

    他倚在帳篷一角,一直在看着那兩個昏死過去的中國人。

    他們似乎睡着了,臉上沒有了痛苦,似乎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妻子兒女爺爹娘他們睡着了,永遠地睡着了。

    在最後一刻裡,他們沒有了痛苦,就那麼一直睡下去了。

     “要恨就恨我吧。

    ”半仙蹲在牆角喃喃着。

     不知什麼時候,有兩串混濁的東西在半仙的眼角,一點點地溢出來。

     楊老彎那把殺豬刀已經被他磨得鋒利無比了。

    楊老彎磨刀時,怕風怕光,磨刀前,他總是要把門窗關得嚴嚴的。

    “霍霍”的磨刀聲響在楊老彎耳邊,他聽起來卻特别悅耳,心裡湧動着一種從未有過的愉快。

     楊老彎磨刀的時候,楊禮被大煙瘾折磨得死去活來。

    他躺在炕上,流着鼻涕和口水,一疊聲地說:“爹呀,你殺了我吧,我不活了。

    ” 楊老彎對楊禮的哀求變得愈來愈無動于衷了。

    他很利索地從頭上拔下幾根花雜的頭發,平放在刀刃上,又用力一吹,頭發斷成兩截,楊老彎滿意地沖刀咧了咧嘴,找過一張油迹斑駁的草紙,把刀小心地包裹起來,然後解開棉衣大襟,把刀插在褲腰帶上。

    他這才放心地籲口長氣。

    楊老彎走出門來,坐在門口的一塊石頭上。

    那塊石頭,冰冷透心,隻一會兒一股寒氣便通過楊老彎的屁股傳遍全身。

    楊老彎不想動,他半睜着眼睛,沖太陽打了一個挺響的噴嚏。

    冰冷的陽光,漸漸地變得有些熱度了,曬在楊老彎的身上,讓楊老彎想舒服地睡過去。

    楊老彎真的就睡着了。

    他很快地做了一個夢——一個漆黑的夜,兩個哨兵縮頭縮腳地在屯口的山坡上遊蕩着,一個黑影伏在雪地裡,待兩個哨兵走近,那黑影一躍而起,揮起手裡的刀,“咔咔”兩聲,日本哨兵沒來得及叫一聲便人頭落地了。

     楊老彎痛快極了,他在夢中笑醒了,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流了許多口水。

    楊老彎真想舒舒服服好好睡一覺。

    他走回屋子裡,從老婆的屁股下抽出一個枕頭放到自己的頭下。

    老婆正在用手拍打着楊禮流着口水昏昏欲睡。

    楊禮看見了躺下的楊老彎,又“嗷”的一聲叫開了。

     楊禮這一聲叫,把楊老彎的睡意叫得一點也沒有了。

    他打了個哈欠,坐起來,瞅着楊禮說:“你不想讓我睡覺是不是” 楊禮梗着脖子說:“我不想活了,活着還有啥意思。

    日本人沒來,你不給我錢花,攢着攥着,咋樣都讓日本人享受去了吧,我不活了,活着還有啥意思咧。

    ” 楊老彎聽了楊禮的話,就拼命地用手去抓自己花雜的頭發,頭發紛紛脫落,楊老彎一直把自己揪出了眼淚。

    楊老彎突然沖哭叫不已的楊禮大喊一聲:“号喪啥,你這個敗家子,老子早晚要殺了你。

    ” 楊禮聽見爹的這番訓斥,更洶湧地哭鬧起來,他掙紮着爬起來,把頭往爹面前抻着說:“你殺吧,快殺吧,你不殺就不是我爹。

    ” 楊老彎撕撕巴巴地從懷裡往外拽刀。

    老婆一看這樣就一把抱住楊禮哭開了,一邊哭一邊說:“這日子可咋個過呀。

    你們殺吧,連我也一起殺了吧……” 老婆撇開楊禮沖楊老彎就撲過來,楊老彎躲開身子,雙腿卻被老婆抱住了。

    楊老彎就揮着刀在空中掄了一圈。

    楊禮看見爹真的掏出了刀,也有些怕了,哭仍是哭,叫也仍叫,卻不再敢把頭伸過來了。

     老婆就跪在地下死死地抱住楊老彎的雙腿哭訴道:“咱們可就這麼一個親養的兒呀,他抽也抽了,嫖也嫖了,他有了瘾哩,你能讓他咋?” 楊老彎氣哼哼地甩開老婆的手,一屁股蹲在地上,氣喘着說:“能咋?要死人咧,都是你慣的,從小不學好,吃喝嫖賭的,咋?這家不就敗下了。

    ” 楊禮接了腔說:“我咋敗家哩,我抽呀嫖呀能花幾個子,日本人占了房了,占了馬你咋不說哩,有能耐你找日本人算賬去哇……好呀,我不活了……” 楊老彎就用力把刀擲在地上,刀尖深深地紮在泥地裡,顫顫地晃蕩着。

    他抱住頭,把頭深深地埋在裆裡,那樣子似乎睡去了,永遠也醒不過來的樣子。

     近日,日本人住在楊老彎的上房裡,經常在外面抓回中國女人享用,女人嘶叫着,日本人狂笑着。

    女人叫着叫着就沒了氣力,剩下了絲絲縷縷的嗚咽。

    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過去了,日本兵排着隊在外面候着,出來一個再進去一個……最後那女人似乎斷了氣,赤身裸體地被從屋裡擡出來,扔到門外。

    女人一下下在那裡動着。

    有時家人找來了,哭天喊地地把女人擡回去,有的沒人來找,便被野狗撕扯着拽到屯外的野地裡吃了。

     楊老彎似乎從來沒看見這些,他出出進進的,一直低着頭。

    楊老彎的話語愈來愈少了,有時一天也不說一句話,整天沒事的時候,他就到空蕩蕩的馬圈裡來回轉圈子。

    自從馬丢了,楊老彎的魂似乎也丢了。

    他沒事就到馬圈裡看一看,然後把身子埋在馬槽裡,呆呆地想心事。

     夜晚,楊老彎躺在炕上會激靈一下子醒來,很快地穿衣服,把那把磨好的刀揣在腰裡。

    老婆就說:“黑燈瞎火的你要幹啥?” “幹啥,我找馬去。

    ”楊老彎答着,人已經悄沒聲息地走了出去。

     老婆就在被窩裡拍手打掌地說:“到哪兒找馬去喲,瘋了,瘋了,這日子可咋過喲” 楊老彎已聽不見任何聲音了,此時,他滿耳都是風聲。

     楊禮嗅到鴉片的香味是一天午後,楊禮那天午後顯得特别難受,他滿地裡尋找着雞屎,雞已經讓日本人殺光了,地上已經很難再找到雞屎了。

    楊禮吃不到雞屎便躺在炕上,揩鼻涕擦眼淚,就在這時,他嗅到了久别的鴉片燃燒後的香氣。

    那一刻,他渾身一震,疑惑自己是在夢裡。

    他尋着那香味便爬了過去,先是爬過院子,後來就來到了上房,鴉片燃燒後的濃香就是從上房飄出來的。

    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