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刻骨銘心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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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爺爺在瘋魔谷裡死裡逃生回到了那兩間木格楞裡,他看到了小鳳,看到了活蹦亂跳的父親。

    他笑了,笑過了又哭了。

    哭哭笑笑,笑笑哭哭了一個晚上。

    生與死隻差那麼一步,爺爺覺得自己從死亡裡走了一遭。

    一夜間,他面對着小鳳,面對着父親,還有為仗義慘死的餘錢,什麼都想過了,又似乎什麼也沒有想。

    隻有摟着小鳳,擁着父親時,他才真切地感到生活的實實在在。

     剛開始,小鳳并沒有為爺爺再次出現而悲痛欲絕,餘錢的死使她害怕了。

    她和父親整日躲在大山坳的兩間木格楞裡太寂寞太孤獨了。

    雖然小鳳不愛爺爺,可爺爺畢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況且又做過那麼些日子的夫妻,又有了父親,還有爺爺對她的寬容,這一切使她暫時接納了爺爺。

     父親那時還不會叫爸爸,爺爺就牽着父親的手教父親叫爸爸。

    小鳳就說:&ldquo他不是你的兒子。

    &rdquo&ldquo誰的?&rdquo爺爺松開父親的手吃驚地望着小鳳。

     小鳳說:&ldquo孩子姓周,關你屁事。

    &rdquo 爺爺就笑一笑,不再理會小鳳的話,把父親抱起來,親了又親。

     小鳳就說:&ldquo反正孩子不是你的,親也白親。

    &rdquo 爺爺說:&ldquo那就白親。

    &rdquo 爺爺更加狂熱地親父親。

    如果日子這麼太平地過下去,爺爺也會和普通人一樣,會有一個如意平凡的家庭,可一切都沒按照爺爺的意願往下發展。

     日本鬼子不再搜山了,東北抗日聯軍一年之間又強大起來,日本鬼子一下子龜縮在城鎮裡,這一帶的日本鬼子都住進了大屯鎮,世界似乎一下子平安起來了。

    這時奶奶想起了周少爺,父親那時也一天大似一天,先是會說話,最後又學會走路,後來又會跑了。

    小鳳不再擔心父親活不下去了。

    随着世道的太平,父親的長大,小鳳思念周少爺的心情愈來意烈。

    世界上。

    最不可理喻的便是女人的癡情,一旦女人認準了的,挖她的心,掏她的肝她也心甘情願。

    這就是世上可愛又可怕的女人。

     那時的小鳳便經常出走,有時10天,有時半月,時間長一點的有時也一兩個月,甚至半年。

    爺爺看不住小鳳,女人拉泡屎,撒泡尿的工夫說跑就跑了,先是躲在暗處,觀察爺爺的去向,爺爺向東找,她就向西跑。

    小鳳知道爺爺不會追得太遠,那時還有父親在拖着爺爺。

     小鳳跑了,爺爺的心就空了,空蕩得無依無靠,無着無落。

    爺爺拖着父親,坐在山的梁上等待着小鳳。

    剛開始,父親小哭小鬧,要找媽媽,時間長了,父親便習慣了。

    他不再為小鳳的出逃哭鬧了。

    于是,在以後的日子裡,小鳳的出逃更加理直氣壯,無憂無慮。

     時間長了,爺爺也開始掌握了小鳳的規律,跑也是白跑,遲早還得回到他這兩間木格楞裡來,回到他和父親的身邊。

    小鳳每次回來,身心疲憊,她總是要躺在炕上昏睡幾天。

    這時的爺爺,便把小鳳的衣服剝光,把父親留在門外,他把對小鳳的思念,把這段時間的孤獨、寂寞,一起發洩出去,每每這時小鳳就醒了,她看一眼爺爺就說:&ldquo你這條狗。

    &rdquo 爺爺不理會小鳳,他用寬大的胸懷整個把小鳳擁在懷裡,整個身體裡似長了深深的根須,一點點地長進小鳳的身體裡。

    這時爺爺就覺得小鳳是一片土地,自己是一棵樹了。

     接下來的數日裡,小鳳一句話不說。

    她坐在炕上一言不發,癡癡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遠方,爺爺也不說什麼,他知道小鳳在想什麼,但爺爺就想不管她想什麼,小鳳都是自己的人,任他摟任他睡,還給他生孩子。

     父親再大一些的時候,長到能出去要飯了。

    小鳳再出走時,爺爺便也坐不住了。

    他找出一件粗棉花布包袱,背在身上,一言不發地走出家門。

    父親坐在門檻上望着走遠的爺爺說:&ldquo滾吧,滾遠點,沒有你們,我自己也能活。

    &rdquo 在沒有爺爺和奶奶的日子裡,父親靠要飯生活。

    父親從7歲時便開始要飯,一直到13歲,他遇到了肖大隊長,從此才結束了他要飯生活。

     在父親的記憶裡,自己長大不是靠爺爺和奶奶養大的,是靠自己要飯,吃百家飯長大的。

    父親對爺爺和奶奶感情很冷漠,父親在有仗可打的時間裡,他很少想到還有父親和母親。

    就是偶爾想起了,也像一縷浮雲在父親的腦海裡一閃而過。

     父親抗美援朝回國後,和母親結婚時,他想把小鳳接過來,他想到接小鳳,并不是一個兒子對母親那份情感,而是他覺得爺爺和小鳳生活得很可憐,畢竟是她生養自己一回。

    在沒有爺爺那幾年,是她拉扯着父親,一個女人在大山坳那兩間木格楞裡,曾留着一個短暫又蒼白的回憶。

    父親去了,小鳳什麼也沒說。

    她在不住地搖頭,她不能随我父親去,她的心裡還裝着一個沒有磨滅的念想。

    直到那時,她仍在思念着周少爺。

     後來,父親在審視爺爺那段曆史時,他有些瞧不起爺爺。

    他瞧不起爺爺,是因為爺爺貪生怕死,從瘋魔谷逃出後沒有去找部隊,而是留在了家裡,為了一個女人愁腸百結。

    父親覺得爺爺是個膽小鬼。

     爺爺一生都是一個農民。

    在父親去新疆前,組織曾專門派人去調查爺爺的曆史,爺爺的曆史很模糊,也有過風光那一段,那就是參加抗聯以後短暫的時日裡,包括占山為王前,一拳打死日本浪人。

    可後來,在鬥争最艱苦最困難的時期裡,爺爺離開了抗聯,為了求生存苟且偷生。

    還有爺爺欺男占女,一鐵鍬打傷周少爺,搶走出身資本家的小鳳,這一切都構成了爺爺的曆史。

    爺爺那時就是個農民了,他不在乎自己的曆史,隻注重眼前,可爺爺那段曆史卻清楚地記在了父親的檔案裡。

    父親被發配去新疆,和爺爺那段不光彩的曆史不無關系。

    從此,父親非常痛恨爺爺和小鳳。

     父親在新疆的十幾年裡,沒有和爺爺小鳳聯系過一次。

    他要忘掉自己的父母,就像忘掉一段不光彩的經曆一樣。

     爺爺聽說父親去了新疆以後,他背着藍花布包袱去了一趟石河子。

    他在石河子鎮轉悠了三天,他已經打聽到了父親所在農場的地址,可他沒有去。

    他也清楚,是自己為父親抹了黑,即便他去,父親也不會見他的。

    爺爺站在石河子鎮的街心,遙望着父親農場所在的方向,默默地望了好久好久。

    最後,爺爺把一串淚水灑在石河子街心,又踏上了尋找小鳳的征程。

    這一切,父親自然不知道,即便知道,父親也不會動心的,我想。

     風風雨雨,練就了父親一副鐵石心腸,跟随父親的母親,到死前,也沒有暖開父親那顆鐵石般的心。

     父親随肖大隊長走後,木格楞裡隻剩下了爺爺和小鳳。

    小鳳失去了父親,作為一個女人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