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與野人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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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眼睛時,看到眼前這樣一幅景象時,他自己都感到很吃驚,這一切都是無意識發揮着作用,他們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他們相互溫暖着,慰藉着。

     隻要天一亮,原就醒了。

    她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點燃已熄滅的火,然後烤熟昨天獵獲到的食物。

    每次吃飯時,她總是把最好最大的食物分給他。

     原的食量大得驚人,吃得也很快。

    有時吃上一兩塊他就飽了,原以為他還會需要,便拼命地往他的手裡塞烤好的食物,直到他不停地搖頭,并用手比劃自己的肚子已經盛不下了,原才罷手。

     吃完食物,原便背着弓箭出發了。

     洞中隻剩下了他一個人,他不停地往火堆上扔着松枝,松枝“哔剝”有聲地燃着。

    這時,他深深地感到一種孤獨。

    他真想找人說說話,在這樣的叢林裡,在山洞裡,誰會和他說話呢?他顯得很落寞,也很無奈。

     于是他就自言自語:“營長,你們還好麼?” “走吧,往前走吧。

    ” “我李雙林沒法再随你們走了。

    ” 說到這,他的喉頭哽咽了,他真的抽抽噎噎自己獨自哭了起來,哭泣了片刻,他的心裡好受了一些。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變得這麼脆弱。

     無聊的時候,他會走出山洞,外面的叢林是亮晃晃的。

    他坐在草地上,向遠處望着,他望得并不遠,目光落在不遠處,便被叢林遮住了。

     他低下頭的時候,看見了自己的頭發,頭發已經瘋長到了他的肩膀處了,他對自己的頭發感到吃驚。

    他拿過刺刀,抓過頭發,一下下割着,終于,他把頭發割短了。

    向前走了不遠,他找到了那個水潭,這個水潭是原每天都要來這提水的地方。

     他在水潭裡看見了自己,自己的頭發被割短了,可胡須仍然很長,他又用刺刀把胡子刮掉。

    他趴在潭邊,痛快地喝了一氣水,又用水洗了自己的臉。

     接下來,他坐在了一棵樹旁,他背靠着樹望着遠遠近近的叢林,突然,他産生了想喊一喊的沖動,于是他就喊了。

     “嗬——嗬——嗬——” 聲音在山谷裡回蕩着,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裡又找到了以前的力氣。

    他更大聲地喊: “有人嗎?——” 聲音在樹叢中回蕩着。

     “有人嗎?——” 他又喊了一聲,靜下來,他覺得自己很可笑。

    這樣下去,他要憋出神經病來了。

     半晌之後,寂靜使他産生了恐懼,他站了起來,一聲聲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李雙林——” “李雙林——” “李雙林——” …… 一直喊得氣喘籲籲,連聲音也嘶啞了,他才停了下來。

    他大張着嘴喘息着。

    他覺得有許多話要對人說。

     他開始盼望原早些回來,你不知道為什麼那麼迫切要見到原。

     于是他就喊:“原,原,你快回來。

    ” 原。

    是他對她的稱謂。

     “原,原,原……” 他呼喊着,等待着。

     三 牛大奎孤獨了,牛大奎後悔了。

     他沒有料到,這一留下便再也走不出叢林了,那些日子,他瘋了似的在尋找着他的仇人李雙林,可連李雙林的影子也沒有看到,後來他就想,找不到活的李雙林,死的也行,可他找遍了山山嶺嶺,又是一場空。

     牛大奎漫無目的地走在叢林裡,莽莽叢林裡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空洞、迷惘,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已經不是饑餓了,而是因為孤獨帶來的恐懼。

    在他們一起行走在叢林裡時,他沒有這樣的恐懼,他原以為離開隊伍,自己便自由了,十二天之後,他發現自己錯了。

    不是小錯,而是大錯特錯。

     大部分時間裡,他躺在自己搭的小窩棚裡,覺得自己是那麼的渺小,和身邊的一隻蟲或一隻飛蝶并沒有什麼區别,他與這些渺小的昆蟲共舞着。

     他恨李雙林,但已不是對仇人的那種恨了,他恨李雙林讓自己留在了叢林裡,如果沒有李雙林他一定不會獨自一人留在叢林裡,還會和隊伍一直向北行走,即便是死了,他覺得并不可怕。

    自從被強迫着拉到了隊伍上,便和戰争、死亡打交道,他看到了太多的死亡。

    自從進入叢林後,死亡更是家常便飯,今天活得還好好的,明天這個人也許就躺下再也起不來了。

    司空見慣的死亡,使死在牛大奎的眼裡失去了恐怖,變得如做夢一樣的平常了。

     此時,擺在他眼前的已經不是死亡,而是可怕的孤獨,是由孤獨帶來的恐懼。

    他也想過單槍匹馬地走出叢林,可那隻是想一想而已,誰知前方還有多少叢林,幾個月來,他所走過的叢林現在回想起來,還讓他感到毛骨悚然,叢林比死亡更可怕。

     他夢遊似地走在叢林裡,行走使他的思維空洞而又麻木了,他要尋找,不尋找又讓他去幹什麼?于是尋找李雙林成了他在叢林裡生活下去的目的了。

    他夢遊似地尋找着。

     牛大奎一邊尋找一邊呼喊着李雙林的名字,他由原來的呼喊,變成後來的喃喃的低語了,李雙林的名字在他的嘴裡仿佛已不是仇人,而是親人了。

    他一路念叨着,一路走下去。

     有時,他為了使自己充實起來,不時地故意弄出一些響聲,他拉着槍栓,嘴裡說着:“兔崽子,看到你了,看你還往哪裡走。

    ”這麼說完,他朝着自己前方的假定目标走去,自然什麼也沒有,過去之後,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可笑,似乎一個孩子在做遊戲。

     這使他想起了小的時候,一個人走夜路,周圍漆黑一團,因為害怕,便大聲地弄出聲響,因為害怕連頭也不敢回,一路走下去。

     他現在的心境,竟和小時候走夜路沒什麼區别了。

     他躺在小窩棚裡,總是似睡非睡,大腦仍沒休息,覺得自己仍在叢林裡尋找着,這次他看見了李雙林,李雙林背對着他正在艱難地往前行走着,他又驚又喜,撲過去,李雙林回轉身冷冷地看着他。

     李雙林說:“你來幹什麼?” 他說:“我,我是來找你的。

    ” 李雙林就笑了笑。

     他也笑了笑。

     那時他的心情真是又驚又喜的,他覺得有許多話要對李雙林說,他不再孤獨了,他有了一個伴了,一切都不那麼可怕了。

     不知什麼時候,牛大奎清醒了,清醒之後,對剛才似夢非夢的那一幕感到臉紅、後悔。

    他在心裡一遍遍地重複着:李雙林是我的仇人,他殺了我的父親,殺了我的兄長,我要親手殺死他。

     這麼想過之後,他的心裡稍許踏實了一些。

    他坐在窩棚裡,有時又想:要是真找到李雙林,該怎麼殺死他呢?他一點也不懷疑有足夠的能力殺李雙林,他要讓李雙林死個明白,不能一槍就崩了他,那樣太便宜他了,他要把李雙林綁在樹上,然後一刀一刀地把他剮了,這一刀是為父親的,另一刀是為哥哥的,然後就是為自己的了,他要一刀刀地把李雙林剮死,這樣才解他的心中怒氣。

     可李雙林在哪裡呢?難道李雙林插翅飛出了叢林? 想着,想着,他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似睡非睡之間,他朦胧地聽見,有人在呼喊,是人在呼喊,似乎他還聽到了李雙林的名字,聽到這,他又猛地坐了起來,睜大眼睛,豎起耳朵聽着,結果又安靜了下來。

    他搖了搖頭,為自己剛才的夢幻感到好笑。

    他複又躺了下來。

     “牛大奎——”他喃喃地叫了自己一聲。

     “牛大奎——”他又叫了一聲。

     他呼喊着自己,尋找着自己,半晌之後,他徹底清醒過去,被自己剛才的舉動吓了一跳。

     突然,他捂住自己的臉,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許久之後,他止住了哭泣。

    他無法也不能這麼呆下去,這麼等下去無疑是等于死亡,他要尋找,尋找李雙林成了他生存下去唯一希望。

     附近的山山嶺嶺他已經找遍了,他堅信李雙林不管是死是活,仍在這片叢林裡。

    他這麼想過之後,便從樹上滑下來,他又檢查了一遍槍,此時槍成了他唯一可以得到慰藉的夥伴,有了槍,他孤獨的心裡多少得到了一些解脫。

    他又仔細檢查了壓在槍膛裡的每一粒子彈,黃橙橙的子彈,讓他感受到了實在。

     他向前走去,槍扛在肩上。

    他怕自己迷失了方向,一邊走,一邊在路旁做了記号。

    他不怕丢失他在樹上搭建的小窩,在叢林裡,所有的地方都可以安家,況且,自從他走進叢林已經沒有了家的意識,但他仍不願意讓自己迷失了方向,他搭建的小窩是他和高吉龍分手的地方,由此向北便是他們走出叢林的目标,也許就是這樣一個方向,他的心裡才殘存着一縷人間的溫暖。

    他無法判斷出,由此向北是否能走出叢林,不管怎麼說,北方有他的家園,走出叢林,越過山,跨過水,那裡就是中國地界了。

    中國有他日思夜想的家園,在東北奉天城外有他魂牽夢繞的親人。

     一想起家,他的心裡就亂了,他還有母親。

    哥哥被強迫着抓進了軍營,後來死在了叢林裡。

    父親也因逃跑而被殺。

    家裡隻剩下了老母親。

    他們一入軍營便和母親斷了音訊,母親現在怎樣了?她老人家還活着嗎?他知道,他們東北軍一入關,整個東北便淪陷了。

    母親是死是活他不得而知。

    想起這些,他的心似被刀剜似的疼了起來。

     他一路想着,一路走下去,遠近的景物都是一樣的,他走了一氣停了下來,再向四下裡看時,連他自己也感到吃驚了,仿佛又走回了原來的地方,他知道這是一種錯覺,無邊無際的叢林,走到哪裡都别無二緻,眼前這種幻覺,使他感到渾身發冷,這種寒冷來自他的心裡,說是寒冷,其實是一種恐懼。

     汗水早已濕透了他的衣衫,不知是幾月份了,叢林裡的氣壓很低,壓迫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到處都很潮濕、悶熱。

    叢林仿佛是一張厚厚的網,厚厚又沉沉地籠罩了他,他恨不能用刺刀把這張“網”撕破一個洞。

     正在他胡思亂想間,他聽到了前邊不遠處的樹叢在響,他驚了一下,馬上就趴在了地上。

    半晌,那響聲越來越近,是人行走時發出的聲音,憑經驗他這麼判斷。

    李雙林?他腦子馬上閃出他的名字。

    他差一點喊了起來。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正彎弓搭箭在瞄準一隻毫無防備正在覓食的山雞。

     野人!他在心裡說。

    野人的出現使他有些興奮又有些恐懼,面對這樣一個女人,他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本能使他擡起了槍口,準星一直在跟蹤着她。

     不小心,他碰到了身旁的一棵小樹,這突然發出來的聲音,使那隻覓食的山雞驚叫着向叢林深處逃去。

     他看見了女人驚詫的眼睛,野女人自然也發現了他,接着又發現了對着她的槍口,她“呀呀”地叫着,沖他舉起了手中的弓箭。

     四 槍響了。

    原叫了一聲,丢掉了手中的弓箭,那一槍正擊中在原的右臂上,原很快消失在叢林裡。

     牛大奎在槍響